医院的走廊里,总是寂静的。哪怕是人来人往,也只加重了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有的人偷着活,有的人忙着死。
唯独这间病房里,常常传来爽朗的笑声。是病人的老伴儿,一位爱说爱笑的老太太,她不仅说的热闹,还每天炖好美味的汤送来。老去的时光里能有这么一个人陪伴,是拿命也换不来的福气。
可是病人似乎从不在意老伴儿说什么做什么。他总是呆呆地看着窗外,面无表情,偶尔叹一口气。医院里的人都说病人真是个不惜福的怪老头。
老头是有些怪怪的,但是并不让人生厌。他的眼睛里总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温柔,晶莹的像是灵动的湖水,却是一眼就看出的冷冽,不可触犯。
平静的一天,护士推着轮椅走来,上面坐着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他的眉目嘴角都很好看,年轻时一定是“公子世无双”。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刹住轮椅,小声喊道:“我不住了,快走,快走。”
他的脸瞬间苍白,眼神中带着哀求但更像是命令。他怀里紧紧抱着的破旧的毛线娃娃,也被汗水加重了颜色。
护士丝毫不理睬,强硬地把轮椅推入房门,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也没能阻止,他应交代的一切。
房门开了,一向看窗外的怪老头转过脸来,那一瞬间,迅速红了的眼眶,涌出大雨般的泪水。瞎子也能看得出来,是窗外的人出现了。
廖文海(怪老头)“赵毅……”
赵毅“不是,不是,你认错人了……”
赵毅急忙捂住脸,身子使劲往外扭,对护士喊道:“快走啊!快走!”
认错人了?怎么会呢,你手里的毛线娃娃还是我做的。
廖文海(怪老头)“别走!赵毅!别走!”
怪老头猛地从病床上滚了下来,输液的针从血管里拔出,在他的手上划开一道鲜红的血迹。他的老伴儿见状吓了一跳,赶紧蹲下扶他,他却哭喊着不起身,挣扎地向门口爬。
门口的人抱着娃娃,把头低低地埋住,失声地哭着。
怪老头爬到轮椅旁,抱着赵毅的双腿。
廖文海(怪老头)“你的腿怎么了?啊?……说话呀!你的腿怎么了!”
赵毅不回答,只是捂着脸哭,像是做错事的小孩子,连自己也伤害了的刽子手。
廖文海(怪老头)“你不是死了吗!你长本事了是吧!”
怪老头越来越激动地哭喊着,抬起手就是一巴掌重重地打在轮椅上。
怪老头的老伴儿此时也是热泪盈眶,她对护士说:“我们先出去吧。”
房里只剩下两位苍颜白发的老人,重新揭开旧红的伤疤,没想到还是锥心刺骨的疼。
当年,他们在最好的年纪相遇,也在最好的年纪分离。
无论是携手走过的风风雨雨,还是亲手造就的伤痕累累,都没必要再追究。
不幸的幸运是,在人生的末尾,重逢。
赵毅“……对不起,文海,我对不起你。”
赵毅终于开口,他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夹杂着此生全部的泪水,显得那么无力。
怪老头跪在赵毅脚边,直起身一把抱住了他,两臂紧紧地环抱着,用脸蹭着怀里的人,这个久违的混蛋。
第二天一早,病房里的一幕让所有人潸然泪下。
两张合并的床上,躺着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他们头碰着头,手牵着手,依偎在一起,共同冷却。两人脸上还残留着浅浅的泪痕,但是紧闭的双眼显示出毅然的决绝,好像在向生命挑衅。
怪老头的老伴儿哭着笑了,她像个故事的见证者,但是她并没有解释什么,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是老天太混账”。
多年之后,墓园里挤满了人,成片的鲜花堆积在两个墓碑周围,很多很多人来朝拜这个他们根本不知道的真相。
妖艳的花海映着晚霞的晨曦,愈加灿烂而辉煌;时而无声的鸟语打破了墓园的寂静,蚂蚱吵闹着寒凉。天地间,只有你和我在此,安详。
两个墓碑深情相望。
一个写着“此生有憾,最爱的人就在身边。”
另一个写着“人生太短,你我长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