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秀门外，绿肥红瘦，一团锦簇。
临来前，风凌晚被按着仔细打扮。只见此时的她眉若远山，唇若含朱，眼波流转间风情万千。身上穿淡粉色菊纹上裳，薄纱丝绸罩衣，玫瑰色百褶如意月裙，纤腰如束，分外的妖娆。头上涵烟芙蓉髻朝阳五凤髻，一支血玉玲珑簪，银丝流苏垂在耳旁。这副打扮让一向男装的风凌晚有些不自在。她实在不知道老爹究竟是怎么想的，这副几乎称得上娇媚、艳丽的打扮，可以说得上是那个一向称颂妇德的皇后最忌讳的。风凌晚随着太监一边走着，一边打量着中的淡施胭脂、端庄贤淑的秀女们。
风凌晚对于那入宫的前途已经知道的很清楚了，有人处处打点，宫中有人照应，要是被撩了牌子才算见鬼。风凌晚索性一路张望，顺便看看这华丽的后宫。朱红色的城墙，站在墙角就看不到墙头。紫禁城的琉璃瓦是翠绿翠绿的颜色，风凌晚忽然恶毒得想，每日里都被笼罩在这翠绿翠绿的颜色下，皇帝的脑袋顶上是不是也有这种颜色。风凌晚想着，不由自主的笑了出来。
有个太监听到了风凌晚的笑声，一眼瞪过来。风凌晚冲着他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那太监就要过来训斥，风凌晚连忙端正神态。一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的形态，让那个太监跳不出毛病。
队伍还在行进着，风凌晚亦步亦趋的跟在秀女队中。从灵秀门到毓和宫不过寻常男子百十步的路程几乎让他们走了一盏茶的光景。风凌晚郁闷的挪着碎步，左顾右盼，都是一些扭腰摆臀的女子。风凌晚夹在队伍的中间缓缓行走。周围十分安静，她忽然想起曾经有人说过，一个女人是五百只鸭子，可是这里聚集了上万只等待挑选的鸭子，却没有一只鸭子叫唤。等到她们到了毓和宫的时候，风凌晚的思绪已经不知道飘到哪去了，根本没听到管事太监的安排。
进了配殿，风凌晚独自缩在角落里。各地来的秀女一路同行自有几个相熟的伙伴，而帝都的秀女们也是自幼相熟。这些女孩子们凑在一起，家长里短的。风凌晚一边喝茶一边看着满满一屋子的秀女三三两两的低声交谈。在这里主管太监是不禁交谈的，她们自有说不完的悄悄话。风凌晚在帝都女眷中毫无相熟的同伴，她只能坐在角落里，看着那些神采飞扬的秀女们，偷听她们的谈话。谈话的焦点莫不是永泰帝雨宸。
据说永泰帝不过二十八岁，登基不过三年。开运河、除弊制、平冤狱、正贪官、平边疆、只内乱……雷霆手腕，所做之事无不雷厉风行。加之传言中他又是个多情君主。丰神俊朗，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使得他成为无数春闺少女的梦中萧郎。三年前，永泰帝大婚，现在自皇后以下也不过寥寥的有一个妃、三个贵人、五个常在罢了。而且永泰帝尚无任何子女，由于后宫女子实在稀少，此次选秀到要留下不少女子充实后宫。这的确是她们一飞冲天的机会。
然风凌晚这些年跑遍大江南北，相熟的尽是些江湖豪侠或是世家公子。下的功夫都在酒楼茶馆，最喜欢去的地方是赌场。你要问她哪家的赌场最气派，哪家青楼的姑娘最温柔，哪家酒楼的美酒醉香醇，哪家公子最博学，哪家公子最风流，她都能回答上来。可是，跟一帮大小姐谈论这些，只怕会吓倒人家。而人家说的琴棋书画、女红等事，又是她从未涉猎的。风凌晚只好找了个椅子坐下来，品着老山眉，吃着点心，无比的惬意。
可惜惬意了没多久，就看见一个秀女向自己撞来。凭借着风凌晚伶俐的身手，这种小事怎么难倒她。只见她，不慌不忙地站起身，一招"乌龙摆尾"。然后很乌龙的被裙子绊住，恍然间只见一件暗色的长裙蒙在她的脸上。问题是长裙中还有个人，风凌晚只觉得眼前星光灿烂。三四个宫女太监七手八脚的把砸在风凌晚脸上的秀女扶起来。头晕眼花的风凌晚爬起来就看见一个花团锦簇的元宵大灯笼在叫嚣。
"你是哪家的秀女，没长眼睛啊！走路也不看着点！"大灯笼指着被宫女扶起来的秀女，"说你了，怎么不说话。”
风凌晚揉着被砸痛的鼻子，打量着围过来的秀女。
那个小媳妇状的秀女眉目如画，倒是十分的秀气。只不过衣服朴素，饰物简单。而那个大灯笼却是一身的绫罗、一身的珠宝。
"说话啊，哑巴了？哑巴还能入宫？"大灯笼盛气凌人。
"我叫左璇玉，家父是……是……"左璇玉低眉顺目的，"淮阴县丞，左海离。”
海狸？风凌晚想起来那种长着长长门牙的小动物。
那大灯楼，"果然是小门小户，真是个不知礼数东西。”
看着泣然欲滴的左璇玉，风凌晚揉着鼻子抢在大灯笼的面前，"你倒是知礼数，伤了人也不知道说声对不起。”
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个主事太监，"怎么回事？乱什么？"主事太监冷冷的打量着风凌晚道，"这位小主凡事小心点，这深宫内院即使受了皇上的宠爱，也不可废了礼数。"然后他走到大灯笼的面前，"林小姐，该到您入殿了。”
林大灯笼鄙夷的看看风凌晚，盛气凌人的把风凌晚拨开到一旁，冷冷的哼了声。
风凌晚哪里受过这样的憋屈，她抢步拦在林大灯笼的面前，"知礼数的某个东西是不是应该道声歉？”
林大灯笼拿下巴对着风凌晚，"你聋了？皇上宣我入殿，误了时辰你可担不起！”
主事太监拦在风凌晚的面前，"小主，误了时辰奴才也担当不起。”
林大灯笼整理衣冠，绕过风凌晚走了过去。风凌晚就要抓住她的时候被主事太监拦住了。
主事太监拉住张牙舞爪的风凌晚，冷着声音吩咐，"小主在这宫廷里紧记着慎言慎行。”
风凌晚转身看着林大灯笼的背影也是冷哼了一声。风凌晚捂着鼻子道，"还知道我是个小主？快点拿来。”
"什么？"那太监呆住了。
风凌晚放开点手，把出血的鼻子给他看，"手绢、手巾，什么都行，这日子见到血腥吉利啊？”
左氏轻轻的帮风凌晚止血，垂泪道，"劳姐姐相助，只不过，姐姐为妹妹得罪了……”
风凌晚打断她的话，"不过就是个花团锦簇的大灯笼。”
左璇玉被她的形容词逗笑了。
旁边却有人提醒道，"你可知你得罪的是华安侯的千金，当今皇后的表妹，金华郡主林静容。”
"千金，真是千斤。"风凌晚想着林大灯笼的庞大身材。"幸好不是她压倒我，要是被她压一下我估计连命都没了。”
左璇玉伸手拉拉她的衣襟低声道，"多谢姐姐相助，不过，妹妹出身寒微，这可让妹妹如何报答？"左璇玉顿了顿，忽道，"今日之恩，没齿难忘。”
风凌晚摸摸被撞痛的鼻子，笑道，"不算为你出头，我只是不想对不住我的鼻子。”
左璇玉仔细看看风凌晚的鼻子，"呀，都被撞红了，这可怎么办？一会还怎么面圣？怎么办？”
风凌晚看着她不知所措的样子，摇摇头，"没事。”
"要是这让姐姐不能入选妹妹的罪过可就大了。"左璇玉原地转了三个圈子，"怎么办？怎么办？”
"别转了，我头晕了。"风凌晚扶助左璇玉的双肩。
"姐姐没事吧？头晕，是不是早上吃的少，这回受不住了？”
"没事，你别转了，我被你转晕的。不用担心，我倒希望被撂牌子，这一入宫门深似海，都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见故人。"风凌晚安慰她。
看着秀女三三俩俩的被召进了正殿，风凌晚问到，"我怎么觉得咱们就像雏妓一样，等着验明正身，还货比三家？嗯，来跟姐姐做，抬起手臂，挥挥手绢，轻轻微笑。”
左璇玉看着风凌晚耍宝一样的动作，笑着问，"姐姐这个比喻真的有趣，雏鸡，是刚出生的小鸡么。”
风凌晚噎住了，她发现跟这女孩说风月的事情完全对牛谈琴。
……分割线……
直到掌灯才有内监过来传唤，风凌晚发现自己居然是最后一批而且是和左璇玉是同时晋见。司礼内监尖锐的声音穿透层层的宫墙，六个秀女鱼贯而入。风凌晚小心的提着裙子，防止自己不小心又被裙子绊倒。听着一旁太监的口令下跪行礼，她觉得自己好像个机械人。眼睛的余光看看左右的秀女，右边的就是左璇玉，她紧张得双手有些发抖，左边的那个竟然不住的颤栗。
风凌晚微微抬头偷眼看看坐在前面的帝后，软塌的中央正座上是吴越之主雨辰。那一张坏坏的笑脸，如剑般飞扬的眉毛，如雕刻般分明的五官，那眸子犹如最幽暗深邃的夜空。皇上的左手边还有个宫装女子，不知道是哪宫的娘娘。只见她宫髻高挽，容貌娇美绝俗，端的清贵高华。而皇后坐在皇上的右手边，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鸾凤凌云髻飞云斜髻，配着她那端正富态的脸庞，和善的眉眼。倒是十分的富贵模样。
皇上倚在软塌上，笑盈盈的看着侍立的秀女，他的目光并未在风凌晚身上停留。风凌晚却看着他的眸子中有些恍惚，仿佛在龙首原初见的日子。那个落魄的质子，那张永远带着微笑的脸。风凌晚的记忆停留在那一刻，还有的一个人的容颜已经在岁月的蹉跎下不甚分明了。可是，却还记得那刚毅的脸颊、微笑的眸子、指尖的温暖。
"抬起头来。"太监的声音飘缈的仿佛来自天外。
众秀女依言抬头，眼睛却是不敢向上看的。偏偏风凌晚没有低眉顺目的习惯，这时又沉迷往事。这一抬头倒和皇上的目光相接。
"放肆。”
风凌晚被声斥责下了一跳，却见皇上只是挥挥手，"你叫什么名字？”
"京兆尹风震源之女风凌晚，年十六。”
"十六？倒是不小了。"皇上微微沉吟。
风凌晚在心底翻了个白眼，"装什么装，十几年前连我外号都是你取得。十六？在给姐姐再加十岁吧。"但是她还得上前两步，盈盈拜倒，"臣女风凌晚拜见皇上、皇后，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女？是够陈的了。"风凌晚暗自挖苦自己。
皇上轻轻的点点头，回头问皇后，"妖娆柔媚，倒是个佳丽。”
皇后附言，"可称得上是绝代佳人。”
风凌晚继续腹诽，"我这样还是绝代佳人，绝代是绝代，真不算是佳人。”
皇上左手边上的那位娘娘忽然道，"美则美矣，只是不知道这德性如何？这德容言功，妇德可算首位。要是个无德的女子，这宫中可容不下。只怕，她这容貌还会成为惑乱的根本。”
很好，很好，那个我除了容貌，什么都没有，不仅没有德，还缺德。您做主撂了我的牌子吧。风凌晚眼巴巴地看着那位娘娘。
皇后一直注意着皇上的眼色，这时反驳道，"元妃妹妹此言差矣，只是看她这身打扮到也清雅素净，想必也是温良娴熟的性子。”
风凌晚听着她们斗口，想着这身衣服怎么也说不上是清雅素净，不由得微微苦笑。
那元妃倒是有十分的恃宠而骄的嚣张，这次选秀女总是和皇后处处作对，偏偏皇上又似乎对她有三分的忍让，倒让她占了不少上风。听了皇后这番话，元妃微微冷笑，"姐姐这么说就错了，你看她不知避讳的样子，怎么说得上是温良贤淑。”
"仅看外貌怎么知道她就不是温良娴淑？"皇后问到。"不妨就考教一二。你就说说，为人妻者的六德。”
元妃撇撇嘴，不屑的道，"姐姐你这明摆着偏帮，哪有女子不知道这六德？”
风凌晚苦笑，我真的不知道阿。看着皇后那期待的目光，风凌晚快要哭了。丢人，丢人啊。
皇后安慰道，"不必紧张，慢慢道来。”
呜，神阿，谁能救救我？风凌晚可怜巴巴的看着上面坐着的三个人。
皇后还待说话，忽然见皇上拍案而起。"够了，你们都争了一天了，不累啊！”
皇后和元妃被唬了一跳，忙跪下请罪。
皇上站起来看了她们一眼，冷哼了一声，然后就拂袖而去。
"恭送皇上。"呼啦啦跪下了一片。
风凌晚恶毒的想到，后院起火果然难受。皇上走了，可是秀女得继续的选下去。风凌晚尴尬的站在那。皇后道，"元妃妹妹，本宫有些累了，这剩下的你就看着办吧。"皇后扶着宫女的手也走了。
"臣妾恭送皇后。"元妃的目光冷到杀死人。
直到皇后的背影远去，元妃站起来对内监道，"散了吧。"剩下的四个秀女也不看了，径自带着宫女走了。流云殿上只留下这最后一班秀女和几个引导女官。风凌晚微带着歉意看着那几个同列的秀女。她们都是面色苍白，眼中含泪，楚楚可怜的模样我见犹怜。左璇玉扶助风凌晚的右臂，却不知道怎么安慰。
风凌晚拍拍她的手，"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
"没关系。"左璇玉忽然一愣，"姐姐连累我什么啊？”
"要不是我，你也不会被撂牌。”
"没有啊，我在姐姐之前，已经被留下了。"左璇玉才知道，刚才风凌晚分明在神游太虚。
风凌晚脸红了红，不再说话。
正说着，便有接引宫女过来，向我们道了声万福，"恭喜两位小主的选宫嫔。"左璇玉赶紧拿了银子打赏她，忽然一愣，两位？那不是说风凌晚也入选了？风凌晚同样拿出银子打赏她。
"没想到姐姐也。"左璇玉似乎比风凌晚更开心，"恭喜姐姐了。”
"等会，"风凌晚忽然问到，"那个妹妹知道那个什么六德是什么么？”
左璇玉迟疑的看着她，答道，"司马光著《家范》，指出为人妻者，其德有六：一曰柔顺，二曰清洁，三曰不妒，四曰俭约，五曰恭谨，六曰勤劳。也算对应七出之罪吧。”
"七出？"风凌晚被这个新名词给弄晕了。
"姐姐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风凌晚无辜的点点头。
"所谓七出，一是无子、二是淫、三是不顺父母、四是口多言、五是盗窃、六是妒忌、七是恶疾。”
“女子无才便是德。”风凌晚打着哈哈道🙏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