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溟书院初相见

青溟书院的雪，总是带着几分清冽的书卷气。时维冬日，琼花漫舞，覆盖了苍劲的古柏与蜿蜒的回廊，将这所天下学子向往的最高学府，装点成一片琉璃世界。然而，此刻书院内的气氛，却并不像雪景那般宁静。

一年一度的擢英卷考评，正在藏书阁侧的文渊殿内紧张进行。

文渊殿内，炭火融融，映得殿中数十位学子面色各异。主位之上，端坐的是书院山长与几位德高望重的大儒。而在殿中稍显偏僻的角落，一位身着月白襦裙的“少年”正垂眸凝思，正是女扮男装的凤知微。她指尖轻轻敲击着案几，目光落在面前那张素白的擢英卷上，卷首一题，笔力雄健——“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在天盛朝之践行可能”。

这题目看似寻常，实则暗藏机锋，既考校对经典的理解，更试探对当朝政治的看法，稍有不慎，便可能触怒忌讳。

凤知微秀眉微蹙，心中已有了几分丘壑，正要提笔，忽听得殿中一阵轻微的骚动。

只见殿门被轻轻推开，一位少女在侍女的搀扶下款步而入。她身着一袭湖蓝色织锦长裙，外罩一件银狐皮镶边的素色斗篷，未施粉黛的脸庞清丽绝伦，一双眸子亮如寒星，带着几分天然的傲气与疏离。她身姿纤细，却步履沉稳，每一步都似踩在众人的心弦上。

“这是……”有学子低声议论。

“好像是丞相白凌珩的千金，白锦时小姐。”

“白丞相之女？她怎么会来参加擢英卷考评？女子不得入仕，考评对她有何意义？”

“嘘……小声点，白小姐才名远播，据说过目成诵，尤擅经史子集，连山长都曾赞她‘不输须眉’。”

白锦时，当朝丞相白凌珩的独女。白府在天盛朝根基深厚，白凌珩更是权倾朝野，位列中枢。而这位白小姐，却不同于一般深闺女子，自幼饱读诗书，聪慧异常，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只是碍于女子身份，才未能像男子般入仕或参加科举。此次出现在擢英卷考评现场，显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山长见状，捋须微笑，并未斥责，反而温声道：“锦时丫头，你也来了。可是对今日之题有何高见？”

白锦时微微屈膝行礼，声音清泠如玉石相击：“山长谬赞。锦时不过是听闻今年擢英卷题目颇有意趣，按捺不住好奇，特来请教一二，望诸位先生不吝赐教。”她的目光淡淡扫过殿中众人，最终，落在了角落里的凤知微身上。

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有细微的火花闪过。

凤知微心中微动。她早闻白丞相有女，才智过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白锦时的眼神，锐利而直接，带着一种势均力敌的探究。

白锦时亦是心中一凛。眼前这位“少年”，虽衣着朴素，貌不惊人，但眉宇间那份沉静与从容，绝非寻常学子可比。尤其是那双眼睛，看似温和，深处却藏着洞察世事的清明。

“既如此，”山长抬手，“锦时，你且坐下，与诸位学子一同论道吧。”

自有侍婢为白锦时在凤知微不远处设下一案。白锦时从容坐下，展开面前的擢英卷，目光落在那道题目上。

殿内再次恢复寂静，只余下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

凤知微定了定神，提笔写道：“孟子云‘民为贵’，此乃万古不易之理。然观夫天盛，君权神授，社稷为纲，民虽为根本，却常处下……”她笔走龙蛇，层层递进，既引经据典，又结合当下时势，言语犀利而不失分寸，隐隐透出一股忧国忧民的情怀与独特的政治眼光。

而不远处的白锦时，亦是文思泉涌。她的字迹娟秀中透着刚劲，落笔更快：“‘民为贵’，非谓民可凌君，而是君当知‘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今上励精图治，然吏治腐败，土地兼并，民之困，非一日之寒……”她的观点更为直接，直指时弊，且提出了数条具体的革新建议，虽有些想法略显理想化，却展现出惊人的见识与魄力。

时间一点点过去，殿外的雪越下越大。

终于，考评结束。山长与几位大儒开始批阅卷子。学子们屏息等待，唯有凤知微与白锦时，相对平静。她们偶尔会抬起头，目光再次相遇，彼此眼中都多了一分欣赏，却也少不了一丝较量的意味。

顾南衣自始至终都站在凤知微身后不远处，如同一尊沉默的守护神。他的目光绝大多数时候都落在凤知微身上，留意着她的每一个细微表情。然而，当白锦时出现时，他那原本只聚焦于凤知微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片刻。

并非因为白锦时的美貌，而是因为她身上那股与凤知微截然不同，却同样强大的气场。还有她看凤知微时的眼神，那种棋逢对手的锐利，让他这个对周遭漠不关心的人，也生出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他看到白锦时答题时的流畅，看到她偶尔蹙起的眉头，看到她写完后放下笔时，指尖轻轻敲击案几的动作——那动作，竟与凤知微有几分相似，只是更添了几分属于世家贵女的优雅。

“南衣，”凤知微低声唤他，“你看那位白小姐，如何？”

顾南衣收回目光，落在凤知微脸上，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强。”

凤知微轻笑一声：“是啊，很强。白丞相的女儿，果然名不虚传。这擢英卷的头名，怕是要争一争了。”

正说着，山长已看完了几份卷子，抚掌赞叹：“好！好一个魏知！好一个白锦时！你二人此卷，见解独到，立意深远，实乃我青溟书院近年之翘楚！”

众人哗然。头名之争，竟落在了这两位“特殊”的存在身上——一位是身份成谜的“寒门学子”，一位是权倾朝野的丞相之女。

白锦时闻言，微微颔首，目光再次投向凤知微，带着一丝挑战：“魏兄过奖了。锦时不过是班门弄斧。”

凤知微亦起身，拱手道：“白小姐才思敏捷，见解深刻，凤某佩服。”

两人言语客气，眼神中的交锋却从未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