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被惊醒,梦里一张女脸凄厉尖叫。叫人心里发慌发凉。
睁大眼睛盯着透白光的天花板,睡意全无。屋里开着暖气,喉咙干燥得连吞咽口水都困难。
伦恳奇咳咳~
硬是干咳几下,舒缓这种不适感。坐起身到壁橱拿了矿泉水烧开。北方的水很硬,喝下总觉得些许噎嗓子,卤煮说可以买几瓶矿泉水过渡一下。
伦恳奇哎,卤煮!我怎么给忘了。
急忙咽下几口水,放下水杯,返回到床边拿起手机。
果然屏幕几个未接来电,凌晨两点十五分的、两点二十三分的、两点三十分的。
现在是凌晨三点整。我微微掀开纱帘,南城天还没亮,四处昏暗寂静。星星在此刻透出格外闪烁的光芒,肆无忌惮。
思索着现在回拨,大概不合适的。
且回了信息。
伦恳奇卤煮,刚刚睡着了没接你电话。到家了吗?爷爷怎么样?
信息发了出去,不知卤煮睡下没有。想等着回复,干脆就着酒店配的茶包泡杯茶。
茶包在滚烫的开水冲沥下,稀释出丝丝缕缕的茶色,由淡转浓。茶香味我喜欢,但口感究竟粗糙了些。凑近杯沿熏着清香的水汽,微微闭上眼泛起倦意。突然桌上手机振动,在红木材质的桌面上打滑似的旋转起来。
发光的屏幕显示来电,是卤煮。
伦恳奇喂,卤煮
卤煮恳奇姐,你,还没睡呢
压低的声音带着啜泣后的嘶哑音。
伦恳奇嗯,刚睡醒呢,看到你信息。想着你大概到家了。
卤煮嗯嗯,我到站就直接打车来医院。爷爷刚刚从ICU转出来,稳定了些。
伦恳奇嗯。
我明白,她现在需要倾听者。她经历了巨大的恐慌,尔后面临生死离别的裁决,此刻劫后余生虽有庆幸但仍然未敢彻底解脱释然。
卤煮爷爷当时神志不清,但喊着我的名字却是清清楚楚。
卤煮是我老是任性,放假总是到处乱跑,没有好好陪陪他……
……
叮嘱卤煮先好好去休息,等爷爷醒了好好陪陪他,就挂了电话。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众生苦相,常常因各种贪念嗔痴留恋往生。
卤煮于病危的爷爷,我于逝世的婆婆。
我唤外婆作婆婆。婆婆出身书香门第,本是教书匠却为了下嫁外公洗手作羹汤。外公走后的两年,她独自一人留守老屋,旧瓦沙墙。留住的记忆,留住的缅怀,留不住的故人。
望着一年又一年的春华秋实,她的灶台日益积灰,她昔日墙角种下的金银花逐渐枯萎,她开始喜怒不定然后孤僻离群。
舅舅姨妈们常常在她身边是坐不住的,提着东西来了片刻后又走了。我那会儿少年天真烂漫,瞧不出她目送的眼光,瞧不出的眼眸内的泪花和寂寥。
婆婆自幼待我好,我常常到老房子乘凉,但我俩说话倒也不太多。大抵就是当时留守的我和留守的她,相互慰藉。
后面高三,课业繁重干脆在学校一住到底,甚少回家。也就很少见着婆婆了。
一次学业考试,连考两日。第一天夜里梦着婆婆了,次日感觉很是想念又心底惶惶不安。直到晌午,见着考试桌子上贴着叫我考完试速速回家的便利贴。心底清明,水落石出,但是仍然不敢相信。胸口心跳如鼓,硬着头皮考完末科,走到教务处打了妈妈的手机。解开心底早已呼之欲出的谜底。
婆婆走了,就在前一夜,夜里。无风无雨。此间没有将她牵挂于心头第一位的人,他们不是,我自然也不会是。所以我见着众人时候,没有哭没有笑。
步出校门等车时,寒风灌进单薄的校服外套。我看着对面的学校,校园内是兴奋的考完试的解放的同学们,明明前一刻,大家还痛不欲生得很。你看吧,这就是世俗,这便是人生百态。没有人为什么驻足过。我们把什么都装到心上,却也一件件地丢掉。
我厌恶他们,但我是他们的一员。
所以,婆婆的丧礼上,没有人看见我的悲伤。表妹哭得稀里哗啦,妈妈姨妈哭得委屈凄厉,可我怎么哭不出来。
后来我没再去老屋,也忘却她的忌日,我不知她墓碑在哪里。同样我与我的妈妈、姨妈和舅舅等一干亲戚,也无法亲近。
如果我恨离别,那么我心中大概还有对身边人的怨。但我常常不深究,那太痛太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