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指尖在蓝冰的折射下更显苍白，但指尖下的温度却透过薄薄的冰层传递给了另一面的道林。
道林快速将锁链向上拉，她面庞的轮廓更加清晰，原本轻闭着的眼睛睁开了，目光清亮，温存了道林心尖灰白的世间百态。
眼眶的酸意并没有因此而退散，他面色愈渐惨白，锁链的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化，他不得不停止接下来的一切动作。
她的手掌透过冰层覆在他的手掌下，熟悉的温度传来，道林眼眶湿润。
明明她指尖的温度他都能感受的到，她掌心的纹路他几乎都能感受的到。
什么都能感受的到，唯独不得触碰。
看得见，摸不着。最为痛苦。
他唇角干裂，喉结动了动，话尽数涌到了嘴边，却半个字诉不出来。嘴唇翕动，他终于发现，他甚至都不知道他能，他该说什么话，发出什么样的音。他只能默默把满腔的话逼了回去。
他能做的，只有静静地，努力地，疯狂地感受着这最后仅存的，转瞬即逝的温度。
他太过于贪恋，他将他一生的贪婪与欲望都投入到了她的身上。
他太过于贪得无厌，他想要她的全部，每一丝，每一毫，他时时刻刻都想占有。
无力的眩晕感伴随着狂喜接踵而至，魔法过度透支，他已经是强弩之末。
下一刻两股鲜活的暖流自肩头向全身蔓延，一股热烈而温暖，一股平静而柔和。道林的魔法得到了补给，流失的力量也在不断回溯。
道林回头，美星小月双眸抱泪笑得温柔。
“直到最后，我终于知道安稳背后的假象代价到底有多大。我一直生活在光与美好中，认为这世界和我想的差不了多少，却从未想过，这光与美好背后，到底付出了多少血，多少泪，多少痛。我也明白了，是她，一直是她，愿意包容我所有的缺点，愿意给予我所有的耐心，愿意忍受一切，愿意陪我长大。我还没来得及还给她我的一切，我还没……还没来得及……”
美星脸上已被泪水蔓延，不断有晶莹从她眼眶中滑落，砸在冰面上，凝冻成结。
恐惧与悔恨失去在她心里如同扑面而来的狂风暴雨，将她吹得分崩离析，四散飘落。她从来没有想过，或是她从来不会认为，会有这么一天，菲洛将要从她的生命里就此消失。
她不会想象，她不能想象，她不敢想象。不敢去想没有菲洛的未来，不敢直面今后的日子。
整颗心除了疼就是悔。她痛，痛她对菲洛的不相信，痛她对菲洛的怀疑，痛她对着多年来的情谊怀疑的轻而易举；她悔，悔她将冰冷箭矢抵在她的脖子处，悔她在菲洛最痛苦，最无望的时刻选择了离开，选择了对立。
“菲洛……菲洛……你回来吧……”
美星再也撑不住嘴角，呜咽出声。
小月同美星一般，但她不说。她不敢，她怕她说了，就会就此奔溃。她怕她忍不住，忍不住和她一起，一起投身于这刺骨寒冰之下。
太多太多了，她的生命中，菲洛一直扮演着陪伴者，指路者的身份。她所度过的数载光阴里，菲洛占据了一大半。
她早就视菲洛为生命的一部分了，此时又怎能割舍。
小月捂着嘴，控制着自己不发出任何一点声音。可泪水如同没说出的话一般，不断从眼中滑落，漫过脸颊，从指缝间溜出，最后狠狠砸向地面，一如她摔得粉碎的心。
·
道林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他听不见外界的声音，听不见时间流逝，听不见风穿堂而过，耳畔仅余自己的呼吸，冰面下暗流涌动的窸窣，还有她的气若游丝。
他将整个手掌更加贴近，感受来之不易甚至即将消失的温存。
为什么会这样呢。
包裹着手掌的是最真实的温度，是最熟悉的柔软。
为什么会这样呢。
他和她之间，就像是隔了一张白纸，咫尺，却也胜似天涯海角。
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眉眼弯弯，如初温柔仅仅一举一动都在牵扯着他的心脏。
美星小月突然诧异着低头望向道林，后者扬起一抹毫不明显的弧度，轻轻摇了摇头，零散的发无力的摆动，一如它的主人一般失去鲜活的生机。他慢慢合上眸，拒绝了她们的魔法供应。
沉默，她们现在只拥有沉默了。
到了她们退场的时候了。
对不起，结局已定，我不得不为你践行，我将铭记，铭记在心，铭记在命。
铭记你，出现在我生命里。
即使，即使，
即使我不愿别离，我不愿舍去，但我更不愿你泪眼迷离。
美星仰起头，深吸一口气，努力让逼着接近冰点的泪水倒流回眼睛，模糊了一切悲伤痛苦。
对不起，对不起。
支撑着站起身扶起一旁已经哭到神志不清却仍旧努力不发出声音的小月，美星低头深深地盯着菲洛。
她的眸中终于褪去了任性，深邃出现在她瞳孔深处。
对不起，对不起。
菲洛，我永远爱你。
流尽最后一滴眼泪，美星只觉得痛，走一步痛一步。可她只能机械般向前走，她的眼里仿佛只有脚底这一条路。
她的心已经裂成了千万。
·
痛，痛，悔，痛，悔，痛，念，念，悔，痛。
·
心仪小跑过去，心疼地一把揽过两个女孩，让她们靠在自己身上。
身体有了依靠，美星脱力地倒在心仪怀里，她的呼吸平静，合住了双眸，掩去了全部悲伤，掩去了所有不甘，掩住了一切过往。
似有丝丝猩红凝结在女孩们的眼角。
·
道林呼出白雾，在脸上凝结成晶，待风吹过，冷到了心底。
再次用力拉扯锁链，他将他和菲洛再次缩短。
菲洛此时就在冰层下，她吸入了第一口氧气，也呼出第一口白雾。
道林看着在不断在白雾中模糊又清晰的她的面庞，借位在冰层上细细摩挲，妄想着摩挲她的脸庞。
·
“我该怎么救你。
……
“我还能怎么救你。
……
“你一定要不回来吗。
……
“不然这样吧。
……
“我下去，你就上来吧。
……
“把痛苦都推给我吧，我宁愿你看我痛苦。
……
“你回来……你回来吧……
……
“就换我走吧……”
……
换我走吧，换我走吧，换我走吧。
·
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
面对这样的你……
·
我撑不下去了。
·
我的人生，本就为你而活。
·
你却要离开。
·
一开始，我就为你规划好了今后的人生。
你的人生将一帆风顺，未来翘首以待，不该被无望的过去拌住脚步。此后海阔天空，一辈子骄傲自豪地活下去。
而我，将为你以魂掩埋一切过往，以身阻挡一切黑暗，以命斩断一切罪恶。
我宁愿俯身永陷于泥潭之中，推你前往无尽浩瀚云空。
我愿意的，为了不堪的过去，为了赎罪，为了你，无论怎样，我都是愿意的。
·
小洛……小洛……
·
我从不奢求你爱我。
·
即使这辈子只能藏在肮脏的角落里偷偷看你。
·
看你哭，看你笑，看你成功，看你幸福。
·
无论怎样，我都只想你能好好的活着。
·
我只想，你好好活着。
·
悔恨，痛苦，思念，苦涩，皆化作一抹刺目的猩红，伴随着刺痛从道林双眼眼角迤逦滑落。
数道血泪纵横，昭告他心中不曾诉说出的一切。
“小洛……”
他轻语呢喃，希望已经被深深掩埋在眼底。
“我在。”
她柔声附和，嘴角上扬的弧度为他绽放。
道林扯扯嘴角，对上她的双眼，恍惚不定。
“我一直都在。”
·
她微笑，呈上无上致命温柔。
·
莹白光点开始自她身体里飞出，碰撞，交融，四散奔散，亮堂了这一方漆黑水域。柔和的莹蓝与莹白交错照映，照进了道林无望的眼底。
光点缓缓萦绕她一圈，似在告别，告别这个承载了它十几年的躯体，开始透过冰层向上飘去。它们不断打着转，你追我赶，像极了好动的精灵。它们落在道林身上，落在美星身上，落在小月身上，落在海德身上，最终飞往那不断转动的命运之轮，无望之境，时光封印。
·
那是菲洛，菲洛的灵魂。
·
菲洛眸中的光渐渐退去，黯淡逐渐占据她的瞳孔，她用尽最后的魔法，在左手凝成一片光刃。
到了，真正永别的时候到了。
·
今夜星光黯淡，为谁陨落。
·
她身上的光越来越暗，几近消失。
道林已经流尽了血与泪，一切斑驳凝固在他脸颊。
仅存的光不断擦过他的脸，像是她那一双温暖的手抚摸他，替他抚去面上斑驳。
最后一丝光点自她的瞳孔中分离，穿透冰层，直直飞去他的眼内。
·
幻想中洁白花瓣漫天飞扬，远处的她一身白裙轻纱，金丝环绕衣摆，美艳不可方物。红发披肩，一顶金冠轻放她发顶。
她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好似能流出光来。
道林痴了。
这曾是他在无数个黑夜中无数次幻想过的画面。
她白裙加身，手持花束，微笑着牵着海德的手，莲步踏过一路洁白向他款款走来。
海德郑重的将她的手轻放在他的掌心，对他点点头。
而她笑的娇羞，白纱裙衬她肤如凝脂。
她抬手，摘去他面上的面具，抚摸他脸颊，指尖的温度暖得他眼眶酸痛。
她笑容璀璨，花束从手中脱落。她温柔地捧起道林的脸，踮起脚尖，在他的额头上留下柔软一吻。
道林瞪大了眼睛，温存的触感真实到让他不住颤抖。
道林看着她，双手环紧了她的腰肢。他将头埋在她的肩窝，想要将她融入骨血。
她轻轻环抱住他，以双臂的柔软拥抱他零碎的心，以耐心的温柔抚慰他的灵魂。
他像个孩子，努力汲取只属于她的味道。
他只想要她好好的。
然而她笑颜如花，樱唇微启，嗓音迷离，瞳孔似穿透宇宙般浩瀚。
·
“水月沧澜，潘多拉，菲洛，”
道林的手开始剧烈颤抖。
·
“都将成为你的过去，”
她的身影开始化作花瓣消失，纷扬在晴空万里。
·
“你的过往，最需要救赎。你的未来，比我更应该一路向前。”
话落，她的身影化作漫天花瓣，飘扬着消失不见。
·
幻想破碎，他只觉得双眼恢复了原来的感觉。
思绪回到她最后的那句话，道林拽紧了锁链。
然而菲洛已经切断了所有退路。
左手指尖光刃消失，她缓缓下沉，缓缓从他的世界消失。
·
缓缓从所有人的世界消失。
·
无力感瞬间吞没了他，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
“从今往后，你不必颠沛流离，我会守护你。”
·
她眼神黯淡无光，嘴角扬着最后的微笑，下沉，下沉，直至消失。
·
道林瘫坐在刺骨的冰面上，面如土色。
·
刺眼的阳光从楼顶的玻璃中折射过来，阳光下飞舞的尘埃已定，连刺骨的风也停止了呼啸。阳光打在冰面上，打在其他人沉默的背影上，打在美星小月瘫软的身子上，打在海德积年的皱纹上，打在道林血迹纵横的脸上。
他抬头，恍然被灼热刺痛黯淡的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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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局分明，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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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吐出一口气，阖住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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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了。
·
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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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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