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宗长,对于您的过去,我感到万分抱歉,不过请您放心,接下来的瑞拉,不会再有半分过去的影子。我代表整个瑞拉王国对您致以最高的歉意,从今往后,我会尽一切可能补偿您。”
大堂内瑞拉所有有权势的人皆聚集于此,见证这多年来再一次的,和平的共处一室。
星尘缓缓从阶梯上走下来,第二天初升的太阳毫不吝啬地洋洒着光芒,有不少打在星尘的后背,倒是多了几圈晕染的斑驳,他的浑身上下无一不透露着浑然天成的王室气息。
“水月沧澜的事情我已得知,也请您,节哀顺变。”
他定定地站在海德宗长不远处,目光清澈。他低下头,身体向下,右膝缓缓跪在地上,右手放在心口。
瑞拉最高致歉礼。
他向多年前水月沧澜牺牲的族人们致歉,向十年前他父辈的人们在水月沧澜中所造就的罪孽致歉,向不得已变为魔卡的人们致歉。
星尘垂了眼眸,掩住了眼里所有的光芒,他没有抬头,只是默默摘下头顶的王冠,抱在胸前,抿住双唇,将头低得更低。
瑞拉最高默哀礼。
向一切牺牲者默哀。
向一切无辜者默哀。
向菲洛默哀。
斯人已逝,他们能做的,唯有缅怀,也只有缅怀了。
高高在上的统治者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其余立在两旁的大臣们见状,也低下了他们骄傲一世的头颅,摘下帽子抱在胸前,缓缓跪在地上。
海德不为所动,他只是淡淡地闭上了眼睛,郁结在心口的那一口浊气,连同多年来不见天日的沉默,被抛弃的痛苦通通随着这一口气吐露出来。
流光,你看啊。
这就是你期待了多年的心愿啊。
重见天日。
水雾没过视线,海德心里就像是窝了一块冰,吐不出,咽不下,却一点一点蚕食心脏,在极致的冰冷以后,所到之处又燎起一片片火热。
是时候,放下了。
他的眸中终于点出一抹光亮。
三分钟后,星尘才站了起来。他的目光仰视着海德,下一秒却被错愕占据。
海德在所有人目光之下弯下了他直直挺立了一辈子的腰。
“水月沧澜,愿意回归瑞拉。”
“吾王。”
他虔诚,刻意抹去了声线中别样的情感。
当然,水月沧澜除了他,已经没有别人了。
星尘看向一边沉默的道林,缓声道:
“道林,你愿意回到潘多拉复职吗?”
他在一片众目睽睽之下的沉默中闭上了眼。
啊。
无所谓了。
他在一阵钟声中回过神来。
笨重的钟声在空荡的楼阁内回荡,一声盖过一声,就像对着平静的水面投入的一枚石子一般,泛起涟漪,一圈一圈,然后归于平静。
波澜壮阔以后,便是无可避免的平淡无奇。
好比他这一辈子。
喂喂喂,戏都没有能这么演的吧。
前一刻还挣扎在灭顶的仇恨中,下一刻就已经在悲剧中尘埃落定,被动地接受本不该这样接受的结局。
道林轻笑,放下捏了许久都有些变形的羽毛笔,抬手揉了揉有些胀痛的眼眶,无声地嘲笑自己。
距离那场刻在骨髓里的撕心裂肺已经过去了小半年,正如那句话所言,事情坏到极致,就会往好的方向走。现在他周围的一切已经步入正轨,开始向着人心皆所愿的方向发展。
似乎所有人都已经走出大战所带来的阴影,重新投身于对这个世界的热爱中。
循环往复,无始无终。
好像只有他一个人,还偏执地执着着一件事。
潘多拉内外除了巡视的精灵,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凉透的夜风夹杂着窗外不知名花朵的清甜气味在室内扩散开来,道林双手抵着额头,将视线埋在阴影之下。
他现在已经不敢闭眼了。
他只能借助身体过度劳累的休克才能入睡,灵魂脱壳般的感觉成了他这段时间来最需要的,最起码,这样才能拥有一场美梦。
才能拥有一场有她的美梦。
只有这样,只能这样。
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她的一丁点儿的痕迹了。
就像是她存在的时光被封锁了一般,连同着开锁的钥匙,一起湮灭于时间的逆流河的奔腾不息中。
起身的同时扭了扭脖子,道林走近窗边,抬头将一夜暮色收入眼底。
星光灿烂,弯月长明。似乎将夜的温柔融化,揉碎点点晶亮,汇成一条星河,又沉沦在暮色的长情中。
就着一地月夜零碎,道林心安理得接受了来自身体极限透支的惩罚,自顾自地倒入了那一角银光的怀中。
——————————————
她还是穿着他最熟悉的衣物,红发如秋日里枝头摇曳的枫叶,一飘一摆都是温柔。
她背着手,沿着一条河的河岸向前走。
河水并没有顺着岸势向下流,而是不停歇的向着源头奔腾而去。
水珠与水珠碰撞,弹起,交融,打湿了她没有停下的脚步。
每一个跳起的水珠,总会好准不准地拍在他的额头,拍去他的思绪。
道林站在河的另一头,慢慢地跟着她的步伐。
这个画面他在过去已经看了无数遍,他曾想趟过这河然后将她揉入怀中,却被浪潮打过了头顶,几番浮沉后,被洗去零碎的记忆,最后被迫从梦境中醒来。
无数次的重复让他摸清了能够多看她几眼的方法,就像这样,跟着她的脚步,一路向前。
她在河流的尽头停住步伐,却仍旧不愿回过头。
道林与她不过五步的距离。
河流的尽头是一片海,平静无波,碧蓝广阔,像个尽职尽责的镜子,倒映着天空流动的温柔。
他好像看到她低头,耳边传来她的一声轻笑,顺着风打破了平静。
有些透明的白云突然就像有了生命一般,从天上掉下来,砸在镜面上,却没有泛起一丝波澜。
天还是晴的,那掉下来的云却成了薄雾,笼罩在他和她的中间。
她踏着薄雾迈向大海。
一脚一涟漪,他甚至能听见水流动的声音。
她边走,终于舍得回了头。
雾气弥漫,遮住了她的眼眸,就给他的只有他所熟悉的那充满理性的笑容。
嘴角翕动,她的身形如同破碎的风。
“等……等等——!”
道林还没来得及追上去,脚尖碰到水的瞬间,便立刻沉入水中。
——————————————
他从满是潮水的梦中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