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春典

她木然坐起，推窗外望。已经是日上三竿，窗前累累垂垂的薜荔上挂着晶莹露水，反射着日光斑斓的色彩。可以看见一角的荷塘，那里还零星开着夏日最后的几朵荷花。

绕过了粉墙照壁，便看见天井中的睡莲，青紫色的花朵正在开放。她在堂上站住，正面对着一池青莲。

天气朦胧阴暗，笼罩在薜荔低垂的游廊之上，夏末最后几朵荷花在亭亭翠盖之上孤挺，一种异常鲜明夺目的艳红。

蹲在池边，伸手抚摸睡莲半开半闭的花朵，青蓝色的花朵和她白皙的手轻轻触碰，日光下颜色晕绚，一时令她眼前一片模糊，看不分明。

她想起自己十四岁那年的初夏，蜻蜓低飞，菡萏初生。血色夕阳笼罩着整个天地，而她看见了他的眼睛，温柔明净，不像是望着一个小女孩，而像是望着一个自己将要一生守候的人。

他们在初秋的薜荔廊下，隔着半尺距离，背对坐着。他一页页翻过书去，她一颗颗剥着莲子。偶尔有一个特别清甜的莲蓬，她剥一颗递给他，而他吃了，悄无声息。她气得摘下一个薜荔，狠狠砸在他的头顶上。那绵软的果实飞了出去，而他抚着头看她，一脸茫然无辜。

夕阳如同碎金一般洒落在远远近近的水面之上，波光跳跃，粼粼刺目。

袅袅婷婷的纤纱身影，刚力洒脱的坚强身影，倾城无双的绝美身影，宛若真理的机敏身影...

诗琅帛“前有青莲如水，后有芙蓉如面，长公子青眼何者？”

旁人“少爷品花鉴玉之术名震天启，难道反倒问我？”

诗琅帛“得青莲者，慕芙蓉之醉酡，得芙蓉者，念青莲之雅意，各擅胜场，越是赏花人，越是难舍。”

旁人“那么各折一枝，一同品鉴，可否？”

诗琅帛“不枉我和公子志趣相投。”

琅帛轻轻与人碰了一次杯，远处的舞女妖冶妩媚地扭动着，跳着飞快的“珑丝语”，从那些舞女的姿态中仿佛看见了当年的她，活泼灵动根骨奇佳的她。可毕竟不是原来的人，要说像，顶多只有一分相像罢了。

从林下慢慢走近小楼，踏上空临水面的走廊。足音轻响，悠久回荡。就在走到廊下转弯处，她绕过一树粲然盛绽的梅花，看见一人站在廊下望着他。天碧如蓝，水清如镜，水上水下两片梅花夹岸盛开。

整个天地锦缎铺装，轻微的风自他们的身边经过，这些锦绣的花朵便一簇簇起伏抖动着，落下雪也似的片片花瓣来。他们隔着一天一地的落花，望着彼此。

四周水声潺湲，落花无际。点点花瓣在水上荡起无数涟漪，一圈还未散去，另一圈又荡开，弧纹圈圈圆圆，竟不能停息。望着她的手指，这持盏的姿势，他曾刻骨铭心。碧绿的茶汤与秘色瓷的茶盏，被他三根白皙修长的手指拈住，在他们初次见面时，他未曾看见她的面容，先从镂花缝隙中望见她的手，春水梨花的颜色与姿态。

明明距离上一次见面才数日，却感觉已经恍如隔世。她周身清雅高华的气质并未被磨损，略显沉郁的双眸与身上远山紫的镜花缭绫，如此时雾岚萦绕，反倒让整个人沉淀出一种更内敛的韵味。而他瘦减了三分，连日的奔波与煎熬，让他显出明显的苍白憔悴。春水碧的衣衫穿在身上，却似弱不胜衣。

一室安静中，窗外水风骤起，乱花回聚，涟漪微微。初春的阳光之下，北京的柳色已经鲜明，所有的花树都已绽放出嫩芽与蓓蕾，嫩绿浅红装点着这天底下最繁华的城市，触目所及，鲜亮夺目，灿烂辉煌。春光明媚，满城花开。

他信马由缰，踏着满地落花而回。前方是开得正好的一株郁李花树，从矮墙之内探出大半棵树，绯色的花瓣如轻绡碎片，落了一地。走到这边，立在花树之下。

诗琅帛你...怎么也来了？

珑倩意不是来看你就对。

旁人哎，小姐，你怎么能这样对公子说话？

诗琅帛长公子，你且先退避，这是鄙人家事，请不要过多插手。

（旁人下）

诗琅帛你是来找他的？！

珑倩意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诗琅帛他己纪伤透了你的心，你还要去找他吗？

诗琅帛还是，你还想和他破镜重圆。

珑倩意如果我再见到他，必然把他碎尸万段。

珑倩意我是去向他讨个说法的！

珑倩意不是你想的那样。

诗琅帛求求你，不要再骗我了，好吗？

珑倩意呵，你算个什么东西，还想管我！

诗琅帛我是为了你好啊，珑儿。

珑倩意珑儿不是你叫的！

诗琅帛那，他就可以叫吗？

珑倩意这不是你该管的。

诗琅帛珑儿！

（珑倩意下）

一场大戏，渐渐拉开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