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后,几个人都对那天的记忆模糊不清,顾宁懿也只是笑笑,靠在夏至的肩膀上,轻轻的说道:“我只记得那天,雨下的很大,很大。”
大雨滂沱。
顾宁懿头一次没有赖床,而是早早的收拾好,穿上一袭黑色长裙,走出房门,看见母亲哭的有些臃肿的眼睛,咬了咬下唇,沙哑着嗓子说道:“爸,妈,走吧。”
顾母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踉跄着走向大门口,幸好顾父及时扶住了她,不然站在后面的顾宁懿都担心母亲会随时摔倒。
一路,顾宁懿也没了平时的吵闹,只是静静的坐在后座看着窗外的风景,由繁华都市渐渐变为一望无际的树林,顾宁懿知道,走近了,火葬场,快到了。
直到黑色的轿车停在火葬场门口,顾宁懿咬了咬下唇,看向车窗外面色惨白的夏至,还是鼓起勇气从车上走下,看向夏至空洞的黑眸,硬生生的扯出了一个笑容。
夏至则视若无睹般喃喃自语道:“求求你们了,把奶奶还给我好不好...”
顾宁懿初次并未听清,直到夏至第二次说起这句话,顾宁懿才听清,顿时间,眼泪蓄满了眼眶,却仰起头让它不留下来。
半晌后,顾宁懿拍了拍夏至的后背,说道:“姐,我们进去吧。”
顾宁懿紧紧握住夏至的手,轻声说道:“姐,我们该进去了。”
“求求你们了,把奶奶还给我好不好...”夏至仍旧呢喃着这样一句话,顾宁懿有些于心不忍,偷偷地拿出手机发在群里。
顾宁懿肉肉(6月22日7:35):你们到了么。。。
颜辞镜兔兔(6月22日7:36):你们在哪儿,我们到大门口了。
顾宁懿肉肉(6月22日7:36):嗯。
顾宁懿刚发完消息就看到颜辞镜也是一袭黑裙,身后的林一述和程笑都穿着黑衬衫和黑色的铅笔裤,面无表情,像极了一个黑社会女老大带着她的两个小跟班。
夏至仍然仿佛没看到三个人般的喃喃自语道:“求求你们了,把奶奶还给我好不好...”
颜辞镜愣了愣,随即轻轻抱住了夏至,也红了眼眶:“好了吱吱,好了,我们该进去了,该进去了。”
林一述站在后面,也有些不忍心看到夏至如此模样,淡淡地说道:“夏至,她已经离开了......我们谁也没有办法改变。”
夏至看向林一述,却笑了,不敢相信的说道:“怎么可能,她昨天还给我和肥肉织帽子,她说那个帽子暖和,冬天不会头疼,她怎么会离开...男神你开玩笑的吧。”
林一述只能继续面无表情,夏至这块心病,林一述也无能为力。顾宁懿也将头撇过去,眼泪再也抑制不住,低下头默默啜泣。
礼笺也曾经去顾宁懿外婆家玩过,所以这一次,她也选择来送别顾宁懿的外婆,她走近时正巧听见林一述和夏至的这段话,也忍不住的流下眼泪。
程笑也红了眼眶,见人齐了,便抿了抿唇,说道:“走吧,快到时间了。”
六人便相继走进房间内,只见长辈们已经在前排站好,顾宁懿很懂事的找好位置,夏父见人来全,便会意主持人,只见主持人淡淡地说道:“今日,是蔡如清女士离开的一天。她是最好的母亲,也是最好奶奶和外婆,也是最好的姐姐,她撑起了整个家庭,今天,让我们与她,进行最后一次告别。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
鞠躬完毕后,顾宁懿擦干眼泪,只见夏至仍然面色苍白的喃喃自语道:“求求你们了,把奶奶还给我好不好...”
此时的她,早已褪去了学校里的硬气的保护色,不堪一击的像个无助的小孩一般,却一滴眼泪也没有,这才是让顾宁懿最揪心的。
一行人向火葬场移动,按照习俗,夏至要拿着奶奶的黑白照一直到将奶奶火化后,于是,夏至就这样拿着这张黑白照喃喃自语道:“求求你们了,把奶奶还给我好不好...”
颜辞镜也低下头默默地哭泣着,林一述抱着颜辞镜,安慰着她,顾宁懿则走在夏至身后,低着头一言不发。
直到走到火炉前,才停住脚步,只听夏父边撒着花瓣边带着哭腔的喊道:“妈,一路走好!”
顾母则再也承受不住,跪在地上,哭喊着:“妈啊!你怎么能这样抛下我和我哥啊。”
顾宁懿再一次模糊了双眼,看着外婆已经冰冷的身体慢慢的进入那炉火中,陪着夏至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三个响。
顾宁懿突然间瞥到第一排的两个老太太,才想起她们正是蔡如芬和蔡如芳,是外婆的妹妹们,外婆记性不好,总像是活在几十年前一般,管夏至叫“如芬”,管顾宁懿叫“如芳”,每到这时,顾宁懿总会笑的趴在地上,然后被夏至骂,外婆就那样坐着,笑盈盈的看向两个孩子。
可是,这一切,都不再有了,今后的几十年里,都不会再有了。
顾宁懿急忙上前去,扶住几近昏厥的母亲,轻声说道:“走吧,妈,走吧。”
十六岁的顾宁懿才知道,人生最残忍的,莫过于将自己母亲的骨头亲手碾成骨灰。
顾宁懿看着夏父的动作,眼泪只是不住的往下流,夏至也终于落下了眼泪,再次喃喃自语道:“奶奶,你看看我好不好,我是小至啊。你看看我好不好...”
颜辞镜和礼笺也在顾宁懿和夏至的身后,哭成了泪人,程笑红着的眼眶终于流出几滴透明的液体,却也被程笑擦拭干净,装出没有哭过的模样,面无表情的转过身去。
这之后便是前往墓园,要由夏至来拿着骨灰盒,而顾宁懿则拿着外婆的黑白照,当顾宁懿真的拿起那张黑白照时,外婆离开的实感才真正扑面而来。
后来,二十二岁的顾宁懿读到龙应台的《目送》时,才真正能够释怀,正如同龙应台说的那样:“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生死离别,本就是人之常情,长大后的夏至和顾宁懿也都在无数次失去与离开中明白,他们既已离开,便是告诉自己:不必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