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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君翻作琵琶行

转眼半载,春去秋来。

将要入冬,蛟人军队已经伤亡惨重,递了投降书请求给些钱粮放他们回东瀛。李信又忙了一阵子筹备受降之事。

偏偏这时他收到书信,说傅染身患重病时日无多,再不回宫恐怕是再无相见的可能了。

一收到这封书信,李信心急如焚,不顾左右只身骑马回宫。

宫里并无半分哀怨气氛,李信来不及多想直奔偏殿,一进殿门就看见傅染坐在偏殿里为他缝冬衣。见他忽然进来,傅染也吃惊不小,问:“你怎么回来了?”

李信顾不得其他,连问:“你病可好了?叫御医来看过了吗?”

傅染不知其意:“我不曾生病……”

二人正不知所以然,有人推门冲了进来,定睛一看正是当今皇上,怒发冲冠。

李信正要行礼,就被皇上斥责:“逆子,你果真要反!”

李信猝不及防,忙跪下喊冤:“父皇明察,儿臣收到书信说染妹生病才回来的,怎么会造反?”

皇上稍微冷静了一点,刚要开口问明事情经过,就听见外面传来了喊杀声,宫人来报:“陛下,陛下,不好了!宫外有一队大军,正朝宫门而来,看旗帜是……”

他胆怯地望了皇上一眼,皇上气不及,骂他:“吞吐什么?看旗帜是什么!”

“看旗帜是二殿下座下的玉龙军!”宫人跪下哭着说。

皇上抖抖霍霍地指着李信,道:“你,你,你这个逆子,你果然是回来和这个女人商议造反,来人啊!把这两个人给我绑起来!”

李信连连解释:“父皇,这其中一定有误会!儿臣绝无造反之心!”

事情发展却出人意料,宫人又跑来喊:“陛下,陛下快避避吧,那支玉龙军已经……”

他的话还没说完,喊杀声已经在殿门口了,军人冲进门来看见李信,喊着:“保护二殿下!”

李信恍恍惚惚被人拖出了宫门,上了马往城外奔逃出去。

永安宫杀声震天,东宫却有人在喝酒唱曲儿,唱的满脸泪痕。

将士们带李信回军营里时,他已经是命悬一线了。

胸前的箭几乎穿透了整个胸膛,恐怕是已经伤了心脏,军医都说命不久矣。

傅染不愿相信,李信也一直留着一口气,她只能叫人把消息封锁住,对边上的人说:“兄弟们问起来,就说二殿下伤重,需要多休息什么人也不要来探视。”

可是拖着也不是办法,军中已经有人猜测多日不见二皇子恐怕是已经归西了。

这么自欺欺人拖了两日。这一天,傅染正给李信伤口重新上药,做饭的老妪忽然端着饭碗进来。

傅染正要叫她出去,老妪却对傅染说:“他还有些造化,这一次命不该绝,只是以后你们二人难有善终……”

说完,叹了口气,要往外走。

傅染赶紧拦下她,求她道:“老人家,您说他命不该绝,您可有办法救他?”

老妪回头道:“有是有,只是你愿意用什么交换?”

傅染忙说多少钱都可以,老妪却摇头:“我一把年纪了,早就不稀罕钱财了。只是我这边有受人所托之事难完成,需要姑娘你帮我。”

“什么事?”傅染顾不得其他赶紧问。

“说是帮我其实也是帮你,”老妪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你与他难得善终,归根到底是因为你与别人已经定下缘分,你吞下这颗药便可活着轮回,完成你自己的姻缘了。”

傅染并不能完全听懂,但是接过了药瓶:“我吃了可是就要死了?”

老妪点点头道:“也无妨,你可以再过几日。不必难过,这是好事。那人用自己的心与我换来的,是你生生世世都要回到他的身边。”

“若是我活着轮回,每生每世都是另一个人,就算回到那人的身边都是另一个爱人,那他岂不是滥情?”傅染说着有些鄙夷。

老妪却笑道:“你小小年纪哪里来的这么多心思?那人的心虽然放在自己身上,可是归属还是在你这里,由不得他做主。你不论变成谁,那人的心一早就给了你了,你还要说人家滥情,可真是个挑剔的女子!”

老妪说完,又摸了摸怀里,掏出一把药粉洒在李信的伤口上,嘱咐傅染不要贪恋这段情事,就走了。

过了一夜,李信就恍恍惚惚地醒了过来,觉得胸口绞痛,一股灼热由心口奔上喉咙,咳嗽了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旁边傅染一惊,忙上前问:“觉得怎么样?”

李信问:“昨晚怎么回事?” 傅染叹气道:“什么昨晚,你已经睡了三天了。那天晚上你像丢了魂似的非要回宫,结果太子的人埋伏在路上,我们找了一夜没见到你还以为你被擒回去了,没想到天快亮的时候你的马驮着你回了营地,胸前中了一箭,只剩下一口气了。天亮以后皇城就放了榜,说你我造反……”

刚说到这里,李信忽然翻身又吐了一大口血,傅染赶紧闭了嘴抱着他帮他擦脸上的汗,宽慰他:“你不要心急,肯定是有些误会,待你伤好些了我们回皇城你把事情解释给你父皇听,他必能明白……”

李信苦笑了一声:“我不只是梦里梦见还是那晚真的看见,皇城上站着一个人朝我射了一箭,正在我心口上,那身形分明是我皇兄……醒了以后心口疼得喘不上气来,看来就是他了。”

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他闭上眼睛,脑海里想起曾经那些手足欢乐,忽而又变成了太子听市井传言后铁青的脸和禁足之后对他那些生疏冷漠,想来恐怕早就是有过要治他于死地的念头,他却心中侥幸不去多想,现在不仅让自己如此狼狈,还让傅染也跟着陷入了如此境地……

傅染还想劝他不要多想,他忽的睁开眼睛摇了摇头,说了一句:“既然如此,我们便反了吧!”

傅染哄他睡下,出了帐子询问各部,部下说:“那晚我们得令速速回京救驾,听闻是太子要反,末将不敢有误,立刻带弟兄们飞奔回京,见到果然有太子的兵在永安宫门口整装,便冲了进去……”

听了这些,傅染彻底明白了,这是太子连环计谋,一定要害他亲兄弟丢了性命不可。

傅染先是稳定军心,对众将士说:“太子狡诈,无德难当储君。圣上不知其狼子野心,反将二殿下耿耿忠心当做谋反之心。此乃国之不幸,我等平日食禄操练,自该在这种时刻尽职尽责。如今我们玉龙军背负骂名,诸位可能甘心?”

诸将士高喊:“心有不甘!”

傅染继续说:“昔日,二殿下尽诛宵小,可是待各位如手足兄弟?”

诸将士回答:“情同手足!”

傅染再问:“我傅染跟随二殿下这些年可有向二殿下耳边吹风有失公允的时候?”

诸将士回答:“公道分明!”

“既然如此,诸位可愿意追随二殿下和傅染?”

“心甘情愿!”

傅染朝所有人说道:“好!即日起,我等弟兄便要清理君侧,随二殿下起兵勤王!”

自起兵到今日,已经四百八十天有余。

李信前胸的伤口倒是愈合了,只是时时感到心口疼,每次疼起来都觉得手足麻木,他和傅染知道这就是手足相残的苦楚。

薄纱被掀开了,一个姑娘走了出来,刚才李信以为她是个小丫鬟,没想到她却不是丫鬟打扮,手里端着一只青花的酒碗,正是袅袅婷婷的豆蔻年华。

刚见傅染她也是这个年纪,那日李信以为自己要命陨于此了,没想到敌阵被人撕开一角,一个薄甲束发的姑娘冲了出来,杀敌之势丝毫不输男儿,几步至他面前用红缨枪挑他上马,一路往营地飞奔。

一路血染,一路桃花。

李信每每想起那天,就会怀疑也许傅染根本不是人间女子,不然她怎么会来的如此及时又走的如此无惧呢?

起兵百日时,傅染被俘。

李信一心救她,却收到了太子的书信,约他于“沽酒贩梦”之地相见。

下马之后,看见太子的马正在马厩里吃草,这条巷子可能是太深了,战事也波及不到,依然是风花雪月。

到了上房,但见太子已经在喝酒听曲儿,身边几个姑娘燕瘦环肥,各个围着他献殷勤。

他来者不拒,但眼神里却是寂寞凄凉。

见李信进来,太子招呼道:“二弟,别来无恙。”

李信在屋里没看到傅染,便逼问:“染妹在何处?”

“急什么,”太子为他斟满杯:“你我兄弟二人多久没一起饮酒了?为兄最爱这里,因为为兄的心和梦都在这里,在这风月之地,我才觉得自己像个人……”

李信看他已经醉了,和那天一样在说醉话。

太子自顾自地接着说:“成历四年,我与暮云在次相遇,心有灵犀,琴瑟相和,互任终身……我许诺她天塌地陷不相负,可最后我还是负了她……二弟,你此番前来可是为了你那位心爱红粉?”

说着他打开了窗户,窗外一根粗麻绳悬着一个窄小的铁笼,傅染被关在笼子里,那笼子实在太小,傅染只能蜷缩在里面。 

“染妹!”李信一步上前。

却见太子手指着那条粗麻绳说:“你可知暮云怎么死的?他们将暮云关在铁笼里沉到了下面的湖中……”

说到此处,太子居然泪眼婆娑,他擦干眼泪道:“现在你的染妹也难逃此番命运了……不过,为兄想要给二弟两个选择,你在此处自尽祭奠暮云,或者看着你的女人像暮云一样死,从此你我兄弟同病相怜不分你我……”

李信还想要解释:“皇兄,你为何认定是我像父皇告密的?”

“我为何……我也不知为何……”太子摇头苦笑:“或许这样才能让我心里稍微有些安慰吧……所以,二弟,你选吧……”

李信掩面大笑:“好啊好啊,太子,你我兄弟竟走到这么一步,果然是美色误国!不过,李信此生得傅染,死而无憾,只是可怜我的大哥从此无梦无心,连手足都是自己砍断的!”

说完,他拔出佩刀正要了断,却听见傅染喊:“不要!”

他停了一下,只见傅染已经是泪如帘珠子,便朝她笑说:“染妹,此生受你恩爱,无以为报。李信为皇子时不明政事,为将士时有勇无谋,为染妹爱人又让染妹伤心流泪。若有来生,我必定为染妹呕心沥血披荆斩棘……”

“不,你可想过为你出生入死的将士们?”傅染哭着问他。

这一问,李信怔了一下。

就在他一愣神的时间,傅染从袖子里掏出了那日老妪给的药丸,吞进了肚子里。 

扑通一声之后,什么都没有了,安静得很,干净得很。

傅染无声无息倒在笼子里,像是化作了笼子里空气一般安静干净。 

李信也觉得心里空得很,他倒是宁愿现在能用胸口的旧伤填满这个时候的空荡。

然而,什么感觉也没有,只觉得空寂得很…… 

都是往事。

“公子。”

那姑娘唤了李信一声,把他从回忆当中拉了回来。

自己现在在桃花坞之中, 不知为何,却恍恍回想起那么多往事。

李信低着头,生怕自己脸上的泪痕吓着姑娘,只好不去看她的面容连连点头。

那姑娘细声慢语,说道:“我与师父下山来此抄经,不曾备茶,只是师父爱酒带了几坛薄酒过来,怠慢了公子。”

李信忙摇头:“不曾不曾,多谢姑娘。”

说着接过酒碗要喝,却听见姑娘喊了一声:“公;子慢些!”

说着往酒碗里撒了几片桃花花瓣:“公子赶路体热,想必五脏六腑也是燥热,被这冷酒一激肯定要坐下病来。有这些花瓣公子就能慢慢喝,还能好些。”

这话一进耳朵,李信觉得心头一颤,慌忙抬头看那姑娘,一身白衣白裙,外罩了一件深青色大袖,身上没有什么装饰,只有发上一支桃木簪子,趁着她瀑布一样的一把青丝。

李信忽而又想起傅染,也许真的不是人间女子,不然怎么会又活生生站在自己眼前呢?

“弱轻!”内屋的女子察觉出了李信的异样,护犊子似的支开了姑娘:“师父没墨了,你下山去镇上买几甸墨来。”

姑娘朝李信行了礼,回身回屋拿了银钱下山了。

李信的眼睛还跟着姑娘走来走去,屋里的师父看不下去了问:“公子为何一直看着我的徒儿?”

李信喃喃道:“这位姑娘,像极了在下的一位故人……”

忽然他回过身来问屋里的人:“那位姑娘不是人间女子?!”

屋里的女子笑了:“公子好眼力,我的徒儿弱轻,是活着轮回的人。”

李信忙问:“什么叫活着轮回?”

屋里的女子重新换了一页纸,道:“方生方死,方死方生。醉生梦死,浮世矣。我的徒儿,便是‘浮世’。”

李信看了一眼手里的酒碗,一片桃花沉在酒底,绯红如火,映的这酒也想着了火。

他一口饮尽,连同那片桃花和四百八十余天之前的怒火一起吞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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