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参谋只疑身在梦中，想伸出手去试探，终究还是强行压抑下这个念头。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
他声音里的轻微哽咽，眼眸中的温热泪意，却是无法压抑了。
“男儿七尺之躯，自当许给国家，又岂能轻易葬送？”
撒参谋说得十分认真庄重，唇角却悄然覆上一丝笑意。
自从他们各事其主，这样轻松的笑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
何参谋定定地注视着对面的身影，双眸中一点点蓄满的泪水，毫无防备地滑落下来。
他顾不上去擦拭——或许，这泪水的温度，也能让人产生真实感。
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跨越了时光，也跨越了所有阻碍。
这样的画面，似远，似近，似陌生，似熟悉。
在进入学堂时，相遇相识，一见如故，他们的手也像这样紧紧相握。
在话剧演出时，慷慨激昂，配合默契，他们的手也像这样紧紧相握。
在毕业离别时，依依难舍，互勉互励，他们的手也像这样紧紧相握。
……
夜色渐深，皎洁如霜的月光洒落在屋檐下，映出两人并排而坐的身影。
“要不是以假死的计策来脱离旧日的身份，我也没办法像今天这样，真正追随自己的内心。”撒参谋的目光朝着远方望去，如同夜空般深邃而宁静，“从前的撒参谋，确实已经死了。”
“贾城与芒城，我与你，已经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可回头想想，距离我们的初衷却越来越远。”何参谋的语调缓慢而沉重，神情若有所思。
“我知道，你一直没有忘记毕业那年我们说过的话，”撒参谋忽然抬手搭在对方的肩头，停顿了半晌，才继续道，“我也是。”
两人的心底，同时落下轻声的叹息，黯然垂首间，侧脸的轮廓被月光覆上一层银辉。
他们聊了很久，很久，仿佛又回到当年的同窗岁月，那段激情昂扬、志同道合的岁月。偶尔对视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份不可动摇的坚决，而就在这个瞬间，他们都确定了自己将要选择的道路——那是一条漫长而坎坷的路，但只要身旁有彼此的陪伴，他们愿意走过无边的黑暗，穿越茫茫的风雨。
夜幕下，一缕笛声清雅而悠远，熟悉的《送别》的旋律在半空摇漾着，袅袅不绝。
——离别，未必都会迎来相聚。
——而相聚，注定都会迎来离别。
数年后。
革命的洪流，浩浩荡荡席卷全城，一场推翻反动派统治的战争在此打响，见证了漆黑寒夜后的黎明破晓。
震耳欲聋的枪炮声里，一颗又一颗的冰冷的子弹撕裂空气，也穿透了两个染遍尘土与血迹的身体。
他们的手，最后一次相握，随着生命的流逝，逐渐地失去了力量与温度。浸透衣物的大片鲜血，在地面相互交融，缓缓流淌，流淌出蜿蜒细长的河。
不远处，熊熊烈火的明亮光焰，如同铺满天际的灿烂朝霞。
从那片朝霞间，仿佛将有一轮红日冉冉升起，照耀神州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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