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陈道长受何楚政敌张燕所托，观何府气象，以窥得破敌之策。只见何家院楼有一道金光乍出，直冲云霄，照亮整个夜空。
陈道长惊讶不已，回头幽幽对张燕说道：“贫道从未见过如此吉象，实是惶恐，今惊扰圣公，愧疚之心，无以言表。”
张燕不爽，只是转头问陈道长：“我不如他吗？”
陈道长：“既然张信徒这么好奇，请恕老道直言。贵府污浊之气弥漫十里，实是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未等那妖道说完，张燕的脸妒的已成酱紫色，气急败坏道：“老道，你休要拿玄乎至极的法子骗我，你说，是否因为何家捐赠礼物多，所以你偏袒于他？”
“贫道不敢。”陈道长拱手道。
张燕头听罢，拂袖离去。
而此时，在何府中，何楚与夫人呆在芝兰院内与爱女一同玩耍。
她头扎双髻，身着朱红罗裙，眼覆一条白绢，手向前摸索着寻找父亲。娘亲不用说，身上的香气比于父亲，浓郁了些，自然好找。父亲身上，只有淡淡的竹子和墨水气味，藏在植满竹子的院内很是容易。
何楚悠闲地坐在竹林前的奇石上，看着为寻找自己而焦头烂额的女儿，笑得嘴巴不知该如何合拢，以至于太过得意忘形，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发出急促的咳嗽声。只见那白绢下的小嘴角儿微微一翘，侧头，细辨猛烈咳嗽的方位，不出十刹那的功夫，玲珑小手覆上了何楚的白色衬袍：“抓住你了！”。何楚无奈一边咳嗽一边哈哈大笑：“到底还是你最厉害。”何样貌极为狼狈。王氏见状忍不住掩嘴笑道：“你也真是的，看女儿就如丢了魂一般。”
何楚将女儿白绢取下，天真的双眸水灵地眨了几下，宫殿之上，天子之下，那些意味深长的眼睛透着机关算尽，权谋纷争，还要防自己出言不逊，以至于得罪圣上，实在是压力太甚。唯有这双眼睛让何楚得以喘息。
如今，十年后的女儿已成为窈窕淑女，而十年后的常侍已成为权倾朝野之人。何府的扩建，在这十年里接连不断。何楚纵有门客三千，而王氏在七年前不幸离世，实在是可惜。其诞有兄妹二人，长子在外为官，长女长久居在深院中。
但凡在何家有点面子窥得长女真容的，少之又少。只是有幸得以相见的，便是这深院中的仆从。民间流传的这神秘女子的传说，也是从这些仆从的碎语中胡乱拼凑起来的，至于是与不是，亲眼见了才最好。
“我听说，何家小姐名叫婉儿诶，我听我们家那位说啊，是有什么柔荑玉手，还是什么朱唇，是个大美人啊。”
“这何丞相自从亡妻后，性子变得乖张了起来。天天画美人图呢。”
“哎呀，不是啦，瞧你说的。他画的是他妻子的画像。”
“是啊是啊，这个女儿，也是真可怜哝。也是到年纪了，再不嫁便可惜了。”
如此下去，何家小姐便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直到有一天发生一件事，给这个话题润了润色。
这一日，便是历来的春宴了。每年立春之时，何府都会大摆筵席，邀请各路官员参加立春之宴。为了这一天，仆人们足足准备了一个月。购买酒肉和腌菜干菜的费用反复复杂已经让刘管家算的叫苦不迭。
春季刚至，冰雪还未融化，大梁京城里的蔬菜还没有开始发芽，因此何府中，但凡新鲜果蔬，皆是何相国亲自栽培。种植反季节蔬菜的技术，何相国在农官处有所了解：
其一，便是将蔬菜种植在马棚之中，以马粪养蔬，可增加室内温度，亦可增加肥料，促进蔬菜生长。非时之物为珍，先前，黄化蔬菜为人民所不齿，更有甚者，一些地方百姓指认它为夭菜，然而所谓夭菜，依旧被送入大梁皇宫。缘由呢，便是相国一次有幸与陛下一同进膳，发觉这黄化之菜鲜嫩多汁，温软可口，便在私下与御膳房的小司聊起黄化蔬菜来，而后便去请教农官，以得此技。
家中一位姓李的厨师，有一项绝活儿。左手的面团软弹软弹，在灵活的手上跳跃不止。膝间一个小圆板，下有煤炉烘烤。只见李厨执着面团，往圆板上一抹，一轮明月也就出来了。待水气蒸完，右手往明月上一抹，一张春卷面皮便做好了。
宴会当天，各路名门望族，达官贵人陆续来到何府，有长须长者，亦有翩翩少年。何府之内，宴厅之中，红拂翻飞，令人沉迷。管弦呕哑，葡萄美酒，另附蛋炒黄韭，已是绝上佳肴。在最后，献上一盘春卷，以表咬春之意。
宴会行至四分有三，多有长者少年不胜酒力，辞谢还家。余下之人，皆是将醉未醉，硬撑到底死缠烂打，因流言生奇，非要见何家小姐的无赖之徒。何楚则是倔强的很，偏不让见，随后命厨工拿来几只串好的麻雀，在庭院燃起一堆篝火，上悬有铜壶以温酒，下炙有麻雀以玩味，游客们就不再记得此事。
由于是取自海边的浮木，火焰有些偏黄，麻雀的脆皮被烤的滋滋作响，朦胧之中偶听得笑声，何楚也就顺势与他们一同欢笑，只是，一位内心疾苦之人身处在热闹场合，内心不免愈加没落。
齐王与其同坐，他拔出插在地里的竹签，随后小心执起兰花指取下烤麻雀，缓缓用小刀将胸肉细细割下，配一杯暖酒下肚，便如蛟龙吐雾一般，长叹一声，无奈对何楚笑道：“犬子不胜酒力，三杯即醉，醉则四处瞎逛，将来若是有得罪，望何大人见谅。”
何楚一惊，随后加紧以捋胡须以掩饰，虽表漫不经心状，实则惶恐不安，一怕齐王话中有话，二怕婉儿遭遇不测，惟有答道：“齐王殿下说笑了，齐王殿下为何不挂心世子呢？在下只怕世子找不回路，迷失在某处。”
“哦？大人，且道来听听。”
“只是在下爱好设置房屋布局，有意将寒舍布置得复杂一些，有柳暗花明，峰回路转之意，新来的门客皆会被在下的布局所围困。倘若宴会结束后世子无还，若是齐王不介意，容在下次日送还。”
“莫非是为了那婉儿不成？”齐王比出剑指，低声说道。
“不瞒王爷，确有此意。小女自幼好静，酷爱读书。在下爱女心切，故在院中略施雕虫小技。”
“好啊好啊。”齐王点头答应道。
宴会将行结束，忽闻有烟花爆射之音，闻声抬头，只见一朵朱华在夜空炸开，划破寂静的夜空。着紧又有三道流星升入太微垣，刹那间火树银花。何府内外，皆有幸看尽这番烟火繁华。群雄逐鹿，江山易主，君主换了多少回，只是这江山依旧在。这人间大戏好似夜空千火灿烂，灿烂却不永恒，辉煌却不持久，总会在最灿烂的时候忽然化成一团黑雾，成为过往云烟。
梨园中梨花在夜间悄然盛开，似皑皑白雪覆在松树枝头。梨花静默，花丛之中，可以窥见那轩窗中的女子正对镜梳妆，一旁的丫鬟却露出些微恼怒之色。
“小姐！这样可不行！
“为什么？“
“被老爷发现，我可就惨啦！“那丫鬟的腿快频率抖动振得双髻跟着抖动。
“这是我最后一次出游。既然如此，这个条件如何？若是你助我出游，我便将南海石花膏赠予你吃如何？“婉儿微微一笑，对着铜镜，取下挂在细颈的。
“小姐，你休要骗我，上次被老爷发现，我差点就被赶出何府呢，上回你也说最后一次再没有下次。”喜儿争辩道。
“好吧，喜儿，”小姐只好对她做出让步，“我不出府，就出这个园，看看府上如何？”
“小姐不可，现在何府上下都正在忙碌呢，况且老爷宴请的人多得很，老爷也嘱咐过，不能让你出现在那样的大场面。”喜儿嗫嚅道。
小姐沉默了一会儿道：“那，海棠园，如何？”
“这……”
见喜儿有所动摇，婉儿连忙欣喜地对她说道：“喜儿，把绿衣和发带拿来，这就去海棠园。”
见到小姐如此欣喜，喜儿觉得这也是一个行得通的选择，便也去拿那一套君子衣裳出来。将小姐梳妆打扮一番，再配一折扇，一翩翩少年便立在铜镜之前。只怕小姐觉得自身俊到不能自已，喜儿挡住铜镜，催促小姐说道：“小姐，我们快走吧。”
婉儿晓得，爹素来喜爱烟火，每每放烟花，总是先放一盏茶功夫，停半盏茶功夫，如此往复共三回。爹一次同她说明，这是让火药气不至于太呛人，毁了雅兴。婉儿从小生活在这一片皑皑梨花之中，这春日最煞风景的花总是困的她烦闷，朴素颜色的花，不可招蜂，并不馥郁的花，不可引蝶。虽然这春日里的烟火，会给这雪白的花印上各式颜色，一旦结束，还是这素白单色。
婉儿行至海棠园中，恰巧第一轮烟火停歇，园内恢复幽暗环境。这海棠园并无特别之处，只是做药膳房用。因那药师在每年的前半年要云游四海，故这海棠园在春夏之时为婉儿所用。此时这海棠花只结了花苞，还未绽放，而那叶子已经是郁郁葱葱了。婉儿凭借记忆沿着园中小路与喜儿踱步到海棠房下，本想在门前抱厦中的藤椅上等待第二轮烟花乍现，却不料摸索到藤椅上一只手，惊得婉儿差点叫出声来。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