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人十万兵马正面与雪鹰军交锋之后折了大半。
褚渊带人一路追击途中连杀带俘也有两万多人，剩下两万多疲敝之师随着索格逃走，估计也是不成气候。
要不是五皇子和九皇子安排的人为了邀功取宠，使得狡诈如索格一般的人趁机逃走，大军早就可以班师回朝了。
白宁时端详着一张北境的布防图，军师范明衍进来时，端着一盘烤好的羊肉，香气扑鼻。
“这北境布防图画的还算精准，只是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范明衍道。
白宁时洗了手，用小刀片下几片羊肉，蘸着酱汁吃了下去，“不错啊，手艺真好。”
范明衍目光依旧落在那张北境地图上，行家一看就知道是个高手的手笔。
虽然年头有些久远了，好在北境十年如一日，也基本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临离京之前，方阁老给我的，说是煊帝爷从前在北境时，身边的公孙丞相画的。”白宁时道。
“公孙丞相？”范明衍有些讶然，“我只知她是千古一女相，却不知她连行军打仗也如此精通？”
白宁时笑道：“你看看程慕涔 ，就知道人不可貌相了。”
范明衍也笑了笑，那位活宝，可不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白宁时借着酥油茶润了润嗓子，“煊帝爷在时能人无数，开了个好头，只可惜啊，现如今变得这么完蛋。”
范明衍看了看她，低声道：“这些话你私底下说说就行，回头让人听见不好。”
毕竟祸从口出，老祖宗说的还是有道理的。
白宁时嗯了声，放下杯子，“我心里清楚。”
要是论圆滑世故，白宁时倒也不输谁。这么多年，帝王家讨生活，她能安然无恙，门楣不衰，已是不易。
“人家毕竟是你舅父，长公主与陛下一母同胞，你也算是几个皇子的表亲，他们不会对你下手的。”
“表亲？”白宁时冷笑，“手足相残，你看的还少？”
白宁时没有再说下去，未来的事太长了，她考虑不到那里，也不想自己这么点无灾无难的命数里多添些什么腌臜事。
“算命的说我们白家杀戮太多，没有子孙命，还真让他说对了。”白宁时苦笑，笑她那短命的兄长父母，笑这个一代不如一代的百年将门。
等到一盘羊肉料理完，肚子里终于暖和一点了，她突然想到什么。
“明衍，告诉伙房给我做碗粥。”
范明衍应了一声，收拾好东西端了下去，临走前道了句：
“别看太久，记得早些歇息。”
……
白宁时盘算着战况：如今索格残部一路向北逃窜，必须赶在他们过了越凉山之前一举歼灭，不然，一旦让他们谋北出了越凉，到了晋国，那可就是鞭长莫及。
帐外军医的声音传来。
“郡主，那个胡人奴隶醒了！”
白宁时应了一声，取下狐裘裹在身上，出了营帐。
“郡主……”
“嗯……你等下，派人告诉明衍，把粥送那个人帐子里。”
军医道了声是 ，便一路带着她进了那胡人奴隶的营帐。
“他刚醒过来，有些激动，您小心些。”军医道刚吃过苦头，急忙提醒道。
白宁时摆了摆手，“放心。”
她上前一步，走到毡床边，瞅着那依旧被绑着手脚捆在床上的人。
“你醒了？”
那人恶狠狠的目光里似乎有些许恐惧，又淡淡消去，他眨了眨眼，动了动自己被绑着的手。
白宁时半坐在床边，问：“可是要解开？”
那人点了点头。
“郡主……”军医提醒道，“这人……”
白宁时摆了摆手：“无妨。”。
她给他解开了手上的绳子，又让人解开他脚上的绳子，白宁时见他手腕已然被磨得破皮，涨红的伤痕充了血，对军医道，“把药膏给我。”
军医递上一个银盒，里头是军中常用的伤药。
白宁时见他只是缩回了自己的双手，叠在胸前，明显是戒备提防的模样。
“能坐起来吗？白宁时问。
那人想了想，点了点头，继而就要撑起身子去坐。
白宁时伸出手，挽住他的手臂：“我扶你坐起来，好吗？”
那人依旧是想了想，点了点头，伸出手去。
白宁时将他扶起来，靠着床背坐着。
“你手腕上磨伤了，我给你涂药好吗？”
那人瞅了瞅自己的手腕，似有些不太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想了想，略带疑心点了点头。
白宁时用指甲剜了药膏，细细涂抹在他的手腕上，她看见那双手上细细碎碎许多伤痕，有一片指甲更是直接连根断掉，左手断掉的两根手指用一种奇异的姿态吊着。
“军医说，你的手指，得打断了重新接上去。”白宁时放慢了动作，“要治吗？”
那人想了想，点了点头。
“你，不会说话对吗？”白宁时问。
那人点了点头，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又摇了摇手指。
“你会写字吗？胡人的字或者汉人的字？”
他点了点头，扯过白宁时的手，粗糙的手指划过她的手心，缓缓写了一个会字。
白宁时登时有些欣喜，这下事情可好办多了。
他想了想，又写到：“会一些，不多。”
“你被索格关了多久了？”
“很久，具体不记得了。”
“你知道索格逃走时去了哪里吗？”
那人顿了顿，似乎在回想着什么，缓缓写到：“越支谷。”
白宁时眉间轻皱，嘴角微微扬起。
“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迟钝一下，摇了摇头。
白宁时眼睫微颤，她虽明白，奴隶纵然是人，也是个人下人。
她也不是什么心肠软弱滥发慈悲的人，早就看淡了权利背后生死的翻覆。
可眼前这个人，一双眼睛那么澄澈明亮，生的又是一副好皮囊，搁哪都不该有这些苦楚的……
想到这儿，她又将语气放得尽量温和一些，道：“你是一个人，人就要有名字，我给你起一个名字好吗？”
他睁着一双极好看的眼睛，眨了眨眼，苍白的脸上扬起一个虚弱的，不可察的笑，点了点头。
白宁时想了想，拿起桌上纸笔写：
长安。
那人点了点头，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你先好好休养、不用怕，一会儿有人给你送粥来。”白宁时起身对军医说，“好生照顾他。”
……
说完，她掀起帐帘，瞅了一眼门外偷听的褚渊与程淮。
“郡主……”程淮挠头笑着，褚渊的眼光飘得好远。
白宁时叹了口气，抬起头，眼睛望着远方辽阔的山原，神色凝重道：“整顿兵马。”
褚渊与程淮恍然间严肃起来。
“郡主，我们去哪？”
“越支山谷。”
……
这一夜风雪交加，越凉山上的肃杀寒风凛冽，然而百里之外的越支山谷，胡人首领索格的残部顺着两侧山谷高地安营扎寨，子时刚过，大营突然起火，火势一大，隐约听到许多急促的马蹄声，继而便是满天箭雨。
胡人这几日厮杀，早已杀过了头，未等多想时，丢兵弃甲便四窜而逃。
不多时，还未摆脱身后的追兵，面前又杀出一支军队，一番混战之后也不知损伤多少，只觉厮杀之声自四面八方交响成一片。
白宁时听着胡人哭爹喊娘的声音，率军一路厮杀，自夜半到了天边泛起鱼肚白之后，又在一片茫茫大雪中杀到了傍晚。
后方追击的褚渊一部已然接上前军，借着火把的光在看这越支山谷早已被尸体填满。
白宁时的心里终于松懈了许多，马蹄半陷入雪中，她身临高处仔细筹谋片刻，命令将士在此安营扎寨。
范明衍请示目下这些胡人俘虏该如何处置，白宁时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
”杀。”
登时是瓢泼一把热血，洒在了大营外的雪地上，颜色壮阔。
进了营帐，她摘下面具，扯下战甲，用布巾仔仔细细将身上的血迹擦干抹净，似乎许久不曾有过这样的拼杀，倒是一点也不觉得会累。
范明衍统筹各部的战绩，褚渊一部后方追击至少斩杀了近一万人，两翼包抄的军队与白宁时所率的雪羽营又杀了不知多少，加之被斩杀的胡人俘虏，索格身边能剩下几千号人就已经不错了。
强弩之末，只差这临门一脚。
很久没有打过这般畅快的一战，白茫茫的越支山谷里的血气蒸腾，似一副勃然壮丽凄艳的画卷。
第二天晌午，扒了索格两层狐裘裹着的程淮回来了，连带着用石灰镇着的索格的人头，瞅着他那双到死都不曾合上的双眼，眼中似乎不甘？亦或者难以置信……
不过，那都是阴间的事了。
阳间的人只管活着就够了。
白宁时揉了揉干涩的双眼，许是又该有一阵子能睡个好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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