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星尘猛地惊醒,梦中穿心之痛仿佛真的存在过一般,揪心刺骨。
他捂着心口,却被窗外的阳光晃得眯了眯眼。
阳光?他看得见了?!
不对,他还活着?!
摸了摸自己的脸,又举起双手在阳光下看了看,葱盈如玉,修长依旧。
他下意识撑起身子,打量起这个地方,指尖却触及一抹黏稠。
血。
黑糊糊的血。
但这并不是他的血,顺着血迹看去,一个眉目俊朗的少年正躺在他身旁。
“阿洋?!”
也不知薛洋到底受了什么伤,虽然包扎了,但还是不断有血流出,过多的血凝结在一起,原本鲜红的颜色浓得发黑。
外间琴声悠扬,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似在邀晓星尘出来一聚。
晓星尘抚平薛洋在梦中也紧皱着的眉头,果断翻身下床,出了里间。
“晓星尘道长,别来无恙啊。”
外间檀香缭绕,一个蓝衣女子跪坐在软垫上,桌上温着一壶茶,摆了两个茶杯,一个正被那女子端在手中,轻抿一口。
晓星尘站在逆光处,毫不避讳地在我身上投下打量的目光。
我在空茶杯里倒满一杯茶,递给晓星尘:“晓道长想必有很多疑惑需要我来解答,故事挺长的,不坐下喝杯茶再听吗?”
他岿然不动。
我笑了笑:“晓道长就算对我有所防备,但好歹也为薛洋想想不是?”
果真,在听到“薛洋”二字时,他手指微蜷,缄默半晌,终是接过了那杯茶,在桌旁跪坐下。
“敢问姑娘……”
“我姓蓝。”
他顿了顿,道:“蓝姑娘,阿洋的伤……?”
第一个问题竟然关心的是薛洋啊,果然这笔买卖不亏。
我放下茶盏,道:“薛洋若是还活着,只怕高兴得要哭出来了。心心念念的晓道长、自刎魂碎的晓道长,醒来之后关心的第一个人,竟是他薛洋。”
滚烫的茶水微晃,漾出大半在晓星尘手上,烫红一片,他却恍若不察:“什么叫……若是还活着?”
我抽出白瓷瓶里仅剩的一朵梨花,拿在指尖把玩,声音微冷:“你在他身旁醒来,竟没发现他已毫无气息了吗?”
“砰——”是茶盏碎裂的声音。
咄嗟之间,晓星尘便冲进了里间,毫无清风明月的气质可言。
临近晌午,窗外的阳光越发灿烂起来,茶桌的一半暴露在阳光下,一半隐匿于黑暗中。
像极了晓星尘和薛洋。
一个清风明月,一个十恶不赦。
阳光正好,好得连空气中浮动的微粒都肉眼可见。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略略回神,只见晓星尘抱了薛洋出来,一同坐在有阳光沐浴的那个软垫上。
我晃了晃梨花:“很简单啊,薛洋为了救你,死了。”
“你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我摸摸下巴,仔细端详他的每个表情:哀恸、绝望、悔恨……
每一样都精彩纷呈。
“那晓道长以为呢?我在骗你?”
晓星尘搂住薛洋的手越发用力:“不是……阿洋他,用了什么方法?”
他问这个问题的时候,音色微颤。
真是可怜啊。
我正色道:“半月前,金光瑶将薛洋送到我这里,我救活了他,可他一心求死,无法,我只好告诉他有救你的法子。”
晓星尘闭了目:“……什么方法?”
我支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觉得他的痛苦真是令我开心极了:“一命换一命啊。看见这白瓷瓶里的梨花了么?半个时辰前,都开得好好的,如今只剩下我手中这一朵了。”
“什么意思?”
“梨花就是普通的梨花罢了,但若滴上薛洋的血,加了咒印,便是有灵性的小东西了。七朵梨花,锁的是薛洋的七魄。”
“……”他忽然缄默了。
“没有话说了?那你听我说吧。我给他时光倒流的能力,引他去他的梦中寻你,想必你现在也记得那些,每一次的结局都不太好,因为薛洋的梦中,晓道长总是不信任他,总是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他。后来,梦便成了噩梦,因为薛洋自己也知道……”
我站起身,斜睨着他:“清风明月的晓星尘,是恨极了薛洋的。”
我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梨花树:“所以就连在梦中,他也不肯放过自己。”
“……阿洋。”
一声呜咽。
我侧首回看,一滴泪砸在薛洋眼角,溅起微小的波澜。
给人一种错觉,仿佛那是薛洋在流泪。
“不过因为你的魂魄在慢慢修补,所以后面的事情超出了薛洋的想象。记得吗?第三个梦里宋子琛来抓他,他一心求死,你却要保他,他那时的表情是什么样的?”
晓星尘愣愣道:“不可置信?”
说完,他又将脸埋进薛洋脖颈间,如梦初醒般喃喃自语:“对不起……对不起……阿洋。”
“薛洋用六魄换了四个梦,但他在梦中受的伤——包括你的伤,都会一并算在现实中,而梦境中的时间千万倍的缩小,你以为经历了四世,在我这里,不过是几首琴曲的时间罢了。”
我瞥了晓星尘一眼,泄愤的情绪涌上心间,接着道:“所以,他短时间内受伤太频繁,失血过多,无力回天。”
晓星尘倏然醒悟:“那、那我把魂魄还给他,就能救他了,对不对?”
我嗤笑地看着他要疯不疯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还?我该说你天真呢还是愚蠢呢?他用魂魄造梦,甚至为你重塑身躯,你以为说不要就不要?晓星尘,薛洋的这份情,你还不起。”
我将那朵梨花插在他发冠间,道:“这可是薛洋最后的遗物了,好好保存吧。”
大概是痛到深处,晓星尘低头,覆上了薛洋毫无血色的唇。
我半晌才憋出一句:“……你就不能让人家体面地走吗?”
“打扰了。”片刻失神间,他已背起薛洋,要离开了。
“你这是要去哪?”
晓星尘道:“天大地大,总有救他的办法。”
我笑道:“让我想想,你是不是要去找你师傅,抱山散人?”
晓星尘轻抿着唇不说话。
我嗤笑:“可算了吧,你师傅当年破例救了宋子琛,已是对你尽职尽责了。”
晓星尘道:“可我……没了阿洋,活着干什么?”
“是啊,那你可以去死了。只是可惜了薛洋的六魄啊,真的是不值得。”
晓星尘试探道:“……前辈是有办法?”
他忽然叫我前辈,我便知道他隐约猜到些什么了。
“有啊。”我抱臂堵在门口,就是不让他走,又偏偏吊人胃口。
他迫切道:“是什么?”
“尸体火化,魂魄安养。”
嗯……宋子琛的台词,我拿来用用好像没什么不妥。
他悲切地侧首,盯着薛洋的脸,蓦然失神。
再配上他发间的那枝梨花,简直不要太像刚死了夫君的寡妇。
我有些想笑,又说了一句:“若是得空,便去夔州散散心吧。”
他似顿悟一般回头看我,眼中仿佛又溢满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