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剑如毒蜂针芒一般刺过来,剑身朝上的一面清清楚楚绘着一名身姿曼妙潇洒无两的女子。正是林意欢那把死而复生的宝贝佩剑。
面具脸轻轻一挥手打苍蝇一般挥开银剑,一声尖啸,银剑应声朝相反的地方也就是林意欢掷剑过来的地方飞过去,铮的一声钉入池边厚厚的土壁里。
林意欢一手抓起柳肃言飞快往一处洞口奔去,听见佩剑兀自颤鸣仿佛一个被母亲抛弃的孩子,忍不住回头看了它一眼。
迎面冷飕飕一掌抓过来,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躲闪,那如钢筋铁骨一般的三根手指已经牢牢掐住她颈上命脉,一扬手,她整个人都飞起来,倾刻便狠狠撞在了岩壁上。她从岩壁上滚下来,后背上已经疼得发麻,勉强能爬起来,却是头昏眼花,不得视物。
面具脸从容走过来,侧首一睨柳肃言,视线转过来看着她冷嗤一声,道:“你倒真是护着他。还真是……”
他轻声笑了两句,“真是”后面没说出来,但是林意欢已经猜到了。她现在因为灵脉被锁,魔气被压制,化不回本相,所以在外人眼中,她现在是名男子,所以,她猜,面具脸应该是想说“兄弟情深”,要是他把那句“师尊”也听进去,应该也想说“师徒情深”。
林意欢吭哧吭哧好半天,好不容易才战胜灭顶的疼痛感,勉强伏过去到柳肃言身边将之拖起来靠着自己,然后挺直腰杆靠在岩壁上,仰起脸一派春风得意地看着面具脸,心道:“你说是就是了,我们成双入对,你形单影只,老子今天恶心不死你!”
面具脸并没有什么表示,但隔着面具都能感受到他的确不喜。他负手站了许久,微微颔首不语,突然猛一抬头,抽身一闪,一股狂风刮过,飕飕地涌进他来时的那个洞口。
此情此景,真的很像是一个人看见那么一番瞎眼的画面后,先是极力忍耐不知如何应对,最后终于忍无可忍地回避了。
林意欢看着那个狂灌冷风的洞口发怔:“不至于吧?”心想肯定是这人没见过世面且心理素质极差,要是看见阳子琼和三儿,估计他得立即撞墙去死,最低也得把自己眼睛挖了。
她一身轻松靠在岩壁上休息,身体却不自觉地瑟瑟抖起来。她把腿缩了缩,又抻开,身子还是像触电一般瑟瑟抖着。坐着也不舒服,她只好强忍着腰快断了的疼痛感抵着柳肃言站起来,两个人靠在一起,却又不知道是谁靠着谁。
然而靠了没一会儿,她又觉得脚底下有什么东西在颤,又痒又麻。紧接着,她听到了水流哗啦哗啦的声音,汹涌澎湃,而且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方才以为是自己在抖,现在看来根本不是自己在抖,而是整个地洞都在抖。
血池里的赤水也开始接二连三地急冒血泡,那些泡在血里的骨头疯狂地叫起来,混乱的声音在地洞里此起彼伏。
红色,浓烈的红色,翻涌滚动,占满了林意欢的眼睛。犹如鲜红的舌头,那些血腥十足的血水从地洞四通八达的各个洞口涌向中央。
仿佛是在回应,血池里的血水咕嘟咕嘟的声音连成一线没有间隙,池水真如煮开沸腾一般,滋滋作响,中间的血水逐渐凹陷下去,四周的血水从池边溢满流出来。
血水倒灌,赤色横流,一个血浪昂头张牙舞爪地打过来。
林意欢浮在水中,不上不下,眼前所见是一片红得发黑发紫的颜色,一望无际,除了这颜色还是这颜色。至于血腥,也不知道是没有了、淡了还是她习惯了,竟然一点儿也识辨不出来了。
她拨了两拨水,很是轻松地游出很远,身后带着一串细小的水泡。娄城有很多不小的湖泊江河,她幼时常常为了躲二娘,有时也为了炎日下图个凉快,和一帮与她年纪相仿的难兄难弟,整日整日泡在水里,久而久之,她游水的技艺也算得上中等偏上了。
游了一阵,不远处一个模模糊糊的黑影浮在空里,正在一点点下坠。林意欢拨水游过去,不由心中庆道:“还好还好,没死就好,没死就好。”
那黑影正是昏迷已久的柳肃言。此时在水中,仿佛一张纸片,轻飘飘的,不带起一点波澜,却偏生是在缓慢地往下坠的。
林意欢有些不知所措了,往前也不是后退也不是,浮在水里,明明那张白生生熟悉无比的面孔就在她眼前,手却举起来在空中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终究是拐了个弯下去挽住了柳肃言的手腕。
怎么说呢?林意欢自认为除了以前是柳肃言的徒弟,跟他似乎再没有其他的交集。若言其他,柳肃言甚至连话都没多跟她说过一个字,对她和对其他弟子并没有什么不同。唯一能凑数称不同的,大概就是她坑过柳肃言几次,但全都被柳肃言大度地不计前嫌了。不过她也从来没见过柳肃言会为难哪个弟子,也不知道擎顶山那些“柳宫主为人记仇”的谣传是怎么传起来的。
此刻,这个为人知“记仇”的人就在明知她不怀好意想要置自己于死地的情况下,还一而再再而三地护着她,一次又一次地受伤,昏迷不醒,就在她眼前。
先前她还能心安理得地告诉自己是柳肃言欠了她的,可总归是柳肃言为了她伤成这样,现在她也说不清楚是谁欠谁的了。
柳肃言静静地合着眼睛,浮在水里,靠林意欢拉着他才不再往下坠。两人维持着手挽手的姿势在水里浮了一阵,轻漂晃荡,林意欢盯着柳肃言的脸,忽然胡思乱想起来:“他这样在水里,会不会被淹死啊?要是他淹死了,我……”
她又能怎么办呢?她现在自身都难保。
可是……
可是,真的要她眼睁睁看着柳肃言淹死在水里,她又确实办不到。
她方才一直是用单手抓着柳肃言,这会儿却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另一手也过去抓住了柳肃言的另一只手腕。神色变幻地盯着柳肃言看了许久,忽然小心翼翼地将脸凑了上去,看着那张突然近在咫尺的脸,心脏狂跳,一想到接下来可能要做的事情,泡在冰冷的血水里也觉得脸和耳朵根子火辣辣地烧起来。
再凑近一寸,林意欢的心已经在狂跳中几欲静止。怦,怦,怦……
就在快要接触到那两片白而透亮的薄唇时,她不忍视地闭上了眼睛,心中一遍遍地想着:“这是在救命,这只是在救命。很正常的,很正常的。”
怦怦怦怦--
在触到两片冰凉的事物后,心脏骤停。
柳肃言的唇色和面色一致,出奇的白,甚至,唇色还要比面色更白惨一些,让人总觉得他周围空气冷凝,冰天雪地。然而,这两片看上去冰凉的唇,真真触到,却是暖的,温的。
林意欢闭着眼睛,忽然间想起前面她跌倒撞了柳肃言嘴唇那一节,心道:“难怪会那么烫,原来是这样啊!”做贼心虚般悄悄地睁眼去看柳肃言,眼睛刚刚抬到一半,倏地睁圆了。
柳肃言一双空洞洞的眼睛大睁着,看不出是惊讶还是惊悚,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