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埋春
苏晚最后一次见沈砚青,是在医院顶楼的天台上。
十二月的风裹着碎雪,刮在脸上像细针扎。她裹紧了身上洗得发白的旧大衣,指节因为用力攥着病历本而泛白——晚期胃癌,医生说最多还有三个月。而不远处倚着栏杆的男人,穿着高定西装,领口系着她曾亲手熨烫过的领带,侧脸在灰蒙蒙的天光里依旧俊得清贵,只是看她的眼神,冷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找我有事?”沈砚青的声音没什么温度,指尖夹着的烟燃到了尽头,灰烬被风吹落,正好落在苏晚的鞋尖上。
苏晚喉间发紧,把病历本往身后藏了藏,勉强牵出个笑:“没什么大事,就是……好久没见你了,想看看你。”
她和沈砚青在一起三年,从他还是个没名气的设计师,到如今成了业内炙手可热的新锐,她陪他挤过出租屋,熬过无数个改方案到天亮的夜晚,甚至为了给他凑工作室的启动资金,偷偷卖了母亲留下的唯一一块玉。可半年前,他突然搬了家,换了手机号,只留下一句“我们不合适”,就断了所有联系。
沈砚青嗤笑一声,把烟蒂摁在栏杆上捻灭:“苏晚,我们已经分手了。我现在很忙,要陪若若去选婚纱,没时间跟你耗。”
若若,林若,名门千金,也是沈砚青现在的未婚妻。苏晚在财经杂志上见过他们的合照,郎才女貌,般配得刺眼。她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却还是强撑着问:“沈砚青,你当初说喜欢我认真的样子,说会娶我,这些都是假的吗?”
“是假的。”沈砚青转过身,目光直直地看向她,没有半分犹豫,“苏晚,你不会真以为,我会跟一个没背景、没学历的女人过一辈子吧?跟你在一起,不过是我创业初期,需要个人照顾罢了。”
这句话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苏晚的心脏。她踉跄着后退一步,雪粒钻进衣领,冻得她打了个寒颤,却远不及心里的冷。原来那些深夜里的拥抱,生病时的照顾,甚至他说“晚晚,等我成功了,就给你一个家”的承诺,全都是假的。
“那……”苏晚的声音带着颤抖,“你还记得我们租的那个小房子吗?你说那里有阳光,有我,就是最好的家。”
“不记得了。”沈砚青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语气更不耐烦,“苏晚,别再纠缠我了。我和若若的婚礼定在下个月,到时候会给你寄请柬,算是谢谢你这几年的‘照顾’。”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回头。苏晚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终于支撑不住,顺着栏杆滑坐在地上,病历本从怀里掉出来,上面“晚期胃癌”四个字,在雪光里格外扎眼。她捂住嘴,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地往下掉,混着嘴角溢出的血丝,落在雪地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之后的日子,苏晚没再找过沈砚青。她搬回了那个曾经和他一起住过的小出租屋,屋子还是老样子,阳台上还挂着她当初为他织的围巾,沙发上的抱枕,是他出差时给她带的纪念品。只是如今,这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开始接受治疗,化疗的副作用让她呕吐不止,头发大把大把地掉,体重也从九十斤降到了七十斤。可她没告诉任何人,包括沈砚青。她想,就算要死,也要死得有尊严,不能让他看笑话。
沈砚青的婚礼如期举行,在全市最豪华的酒店。苏晚没有去,只是在电视上看到了直播。林若穿着洁白的婚纱,挽着沈砚青的手,笑得一脸幸福。沈砚青看着林若的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那是苏晚从未见过的模样。
那天晚上,苏晚的病情突然恶化,被邻居送到了医院。抢救室的灯亮了三个小时,医生出来时,摇了摇头说:“准备后事吧,她撑不了多久了。”
苏晚醒来时,看到床头放着一个信封,是邻居替她收的,上面写着“沈砚青寄”。她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请柬,还有一张银行卡,附带着一张纸条:“这是给你的补偿,密码是你的生日。以后,别再找我了。”
苏晚看着那张银行卡,突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又掉了下来。她拿起手机,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这是她最后一次打给他。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沈砚青的声音带着酒后的慵懒:“谁啊?”
“是我,苏晚。”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沈砚青不耐烦的声音:“苏晚,我说过别再找我了,你听不懂吗?”
“我只是想告诉你,”苏晚的声音很轻,像随时会被风吹走,“我要走了。沈砚青,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你的补偿,我只是……真的爱过你。”
“你又在耍什么花样?”沈砚青的声音更冷,“苏晚,我警告你,别来打扰我和若若的生活。”
“我没有耍花样,”苏晚咳嗽了几声,嘴角溢出一丝血迹,“我只是想告诉你,那个小房子里的阳光,其实是我每天早上五点起来,把窗帘擦得干干净净才有的。还有你说喜欢的那道糖醋排骨,我练了好多次,才掌握好糖和醋的比例。沈砚青,我把我最好的三年都给了你,可你……从来没有珍惜过。”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只有隐约的呼吸声。苏晚笑了笑,继续说:“我快死了,胃癌晚期。本来想告诉你,可现在觉得,没必要了。沈砚青,以后没有我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再熬夜改方案,别再忘了吃早饭。还有,林若小姐很好,你要好好爱她,别再像对我一样,辜负她。”
说完,她挂断了电话,把手机放在床头,慢慢闭上了眼睛。窗外的雪还在下,一片一片,落在窗户上,像是在为她送别。
沈砚青挂了电话,心里莫名地烦躁。他喝了口酒,想压下那股异样的感觉,可苏晚的声音,却一直在他耳边回响。他突然想起,当初他创业遇到瓶颈,天天酗酒,是苏晚陪着他,把他扶到床上,给他熬醒酒汤;他感冒发烧,是苏晚守在他床边,一夜没合眼;他说喜欢阳光,第二天早上,他就看到窗户擦得一尘不染,阳光洒满了整个屋子。
他猛地站起身,抓起外套就往外跑。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只觉得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他不能失去苏晚。
他开车来到那个曾经和苏晚一起住过的小出租屋,门没有锁,轻轻一推就开了。屋子里很冷,没有开灯,只有窗外的雪光透进来,照亮了屋子的一角。他看到沙发上放着一件旧大衣,是苏晚的,旁边还有一本病历本。
他走过去,拿起病历本,上面“晚期胃癌”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得他浑身发麻。他翻看着病历本,上面的日期,正是他和苏晚分手的那天。他突然想起,那天苏晚看他的眼神,带着委屈和不舍,可他却只觉得厌烦。
他又看到床头放着一个盒子,里面装着他给苏晚买的所有小礼物,还有一张照片,是他们刚在一起时拍的,苏晚笑得一脸灿烂,挽着他的胳膊,眼里满是爱意。
“苏晚!苏晚!”沈砚青大喊着,声音嘶哑,可屋子里没有任何回应。他冲进卧室,冲进厨房,冲进阳台,可哪里都没有苏晚的身影。
他瘫坐在地上,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他想起苏晚在电话里说的话,想起她为他做的一切,想起他对她的冷漠和伤害,心脏像是被生生撕开,疼得他无法呼吸。
他拿出手机,疯狂地拨打苏晚的电话,可电话那头,只有冰冷的忙音。他又拨打医院的电话,查询最近收治的胃癌晚期病人,终于在一家小医院查到了苏晚的名字。
他疯了一样开车赶到医院,冲进抢救室,可里面已经空无一人。护士告诉他,苏晚在半个小时前就已经去世了,她走的时候很平静,手里还攥着一张照片,是他和她的合照。
沈砚青走到停尸间,看到苏晚躺在冰冷的床上,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头发也掉光了,和他记忆里那个笑容灿烂的女孩,判若两人。他走过去,轻轻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像冰一样。
“晚晚,对不起,对不起……”他跪在床边,一遍遍地道歉,眼泪落在苏晚的手背上,可她再也不会回应他了。
后来,沈砚青取消了婚礼,遣散了工作室,搬到了那个小出租屋里。他每天都会擦一遍窗户,做一道糖醋排骨,就像苏晚还在的时候一样。他把苏晚的病历本和照片放在床头,每天晚上都会看着照片,跟她说说话。
只是,再也没有人会在他熬夜改方案时,给他端来一杯热牛奶;再也没有人会在他感冒发烧时,守在他床边;再也没有人会笑着对他说:“沈砚青,我喜欢你。”
窗外的雪还在下,一年又一年。沈砚青坐在阳台上,手里拿着苏晚织的围巾,看着远方,眼神空洞。他终于明白,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爱他的人,更是他这辈子唯一的春天。而那场冬天的雪,把他的春天,永远地埋在了地下,再也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