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从病床上醒来。
病房的阳光和煦温暖,浅浅地从窗户外边照进来。冬日,前些日子还刚落了些雪,阳光没有那么艳,呈奶白色。如床上少女的脸颊一般,苍白而又没有生气。
女孩散着头发,自然卷的桃色秀发油嘟嘟地贴在项前,像一捆干草。她昨天才洗了头发,但是今天就又油了,着实令人感到奇怪。她坐起身,抚额,一身虚汗,还有额见那似乎早已麻木了的刺痛。
她牙关紧咬,泪水沁出眼眶。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双臂环膝,抱得很紧,很紧。
正当她埋头痛哭之时,病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着黑色皮鞋的长发淑女走了进来。她穿着一件酒红色的卡腰风衣,卡其色的长发显得格外耀眼。
她的身材凹凸有致,屈着双臂,肘内有漂亮的褶子,似是端着什么。镜头向上,精致的黑色袖扣,大气的西式圆领与圆袖口,白皙的双手。她端着一个珍白色的餐盘,里面有一只纯白色的瓷碗。
里面有热气腾腾的鱼汤,散发着令人垂涎的香味。
这位绝美的少女端着汤,稳稳地走在女孩的床前,捏着同样纯白的瓷勺,瓷器间清脆的碰撞声宛若跃动的音符。
“苏橙姐姐,你说……你说那个女孩子她会不会……就是小祁,她……”还没等姐姐喂汤,绷带女孩就泣不成声,一个劲地抹眼泪。
她的名字叫作苏莓。小学时代的一次意外成了她心底永远的痛。那次她熬夜学习神志不清,在图书馆看书放风。不料正当她顶着两个乌黑的黑眼圈在窗子前面看风景的时候,发生了谁都没有想到的超意外事故,学校大楼遭遇不明陨落物袭击,造成了严重的内部塌陷,然后在她来不及反应、来不及接受的那一瞬间,一个本来应该飞黄腾达的超级美女学霸代替本应坠楼的苏莓连人带楼摔成了残废。
不知是否是反向恐慌的心理本能作祟,五年过去了,苏莓仍然不愿意去相信这一切的发生。她深刻地感受到,自己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无力去改变这一切。虽然跟那个美女学霸的普通家境相比,在身为超人气演员兼模特的苏橙的强推动下,他们苏家也有一定的经济实力,足以付清全部赔款,但是,苏莓还是觉得,自己欠那个女生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她经常梦到她。每一次,都那么的刻骨铭心,却又回想不起全部,醒来后徒留一身冷汗。虽然她夜夜都梦回当时的情景,但是每一次她都全部忘记,一点不剩。甚至连那个女生的容颜,都有些模糊不清。但是她摸着狂跳不止的心脏醒来的时候,一身的冷汗就会告诉她:
她又梦到她了。
近期,苏莓有了幻觉。当时的片段会冷不防地出现在眼前。就像断了信号的老旧电视,她时常能看见一个金色长发的女鬼,在向她索命。“还回来……还回来……你快把我的一切,还回来!!!”女鬼的身影扭曲着大叫,声音苍老又沙哑,令她痛苦。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一片黑暗中,她流着泪逃避着那个老巫婆的鞭笞。对方凄厉的哀嚎让她痛不欲生。
于是,她终于受不了了,一头撞在了硬邦邦的墙上。
于是便有了现在的情景。
苏莓没有食欲,只觉得头晕头痛,胃里恶心。虽然那场事故最后被断定为意外事故,但是她还是觉得,如果自己当时没有熬夜,没有去窗边,就可以避免悲剧的发生。想着想着,她禁不住眉头一皱,拳头一紧。
人的手没有经过隐藏情绪的锻炼,不好的情绪一来,就会下意识地紧缩。她感到恨透了自己。但是她骨子里还是极其贪恋着来自外界的正面反馈。
告诉她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一切都不是她的错,那个女孩子一点事都没有的“正面反馈”,这能给她的内心带来一点安全感,哪怕这种安全感是虚假的。
“又做噩梦了吗?”不知道为何,苏橙觉得这个问题不能直接回答。忠于自己的感觉是她心目中必不可少的“演员基本素养”。她优雅地起身,将餐盘顺手放在了病床旁边不大不小的床头柜上,转身走向窗边,鞋跟叩地发出了清脆的“嗒嗒”声。
美丽的卡其色秀发顺势轻飘,带着洗发水淡淡的清香,从苏莓眼前飘然而过。那一刻,房间是安静的。冬日暖阳静谧地倾落,苏莓又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大明星姐姐那似乎无可撼动的冷静与威严。
“姐……”苏莓喉头动了动,但终是没有说出话来。
“你觉得你自己是无所不能的吗?”苏橙把双手背到腰后,轻声问到。这声音真的很轻,听不出斥责与埋怨,听不出嘲讽与蔑视,更听不出身为一个旁观者的幸灾乐祸。就是下午茶间姐姐要与妹妹聊天,久别重逢再道声别来无恙。
虽然是一个问句,却让人心上一轻。
对啊,自己并不是无所不能。苏莓也是个伶俐的姑娘,苏橙的话点醒了她。那一刻她感觉自己重新看到了世界,病房是那么的干净和暖和,阳光是那么的温暖和明丽,鱼汤是那么的香。
她轻轻地攥着自己双手的指尖,用一种复杂的神情注视着它们。不觉间,泪水模糊了视野。
“嗯?”苏橙虽然很温柔,但是并不属于“读心术”类型的姑娘。再加上因为工作原因很少跟妹妹相处,她不太了解苏莓一动心神就发呆的性格,所以不太理解为何妹妹会突然不回自己的话。
“苏橙姐姐对不起哈我跑神了……”苏莓忽然回过神来,疲惫的脸上漾起了一丝笑意,细微得完全掩饰住了内心的尴尬,“姐姐是不是要给我讲一些人生哲理啊?”
“本来是想的,但是完全没有必要了。”苏橙再一次转身注视着她,嫣然一笑,“你看起来好多了。你都病成这样了,还能消化下什么人生哲理啊,好好休息吧,来,喝汤!”
镜头逐渐模糊,随即便是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窗外,冬阳浅笑,落雪微融。屋内瓷勺轻轻敲击碗底的声音,宛如风铃一般悠扬。
此时,一阵敲门声响起。看到来人之时,苏莓久经风霜的眼瞳,再一次泛起了光。
门外站着一个长发及腰的金发女孩,戴着粉色的围巾,拖着巧克力色的行李箱,微笑着注视着她:“你好,我来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