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再见

8月29日，天气晴。

班主任在讲台上絮絮叨叨个不停，温沐晴面无表情地坐在座位上，她知道，自己很快就不属于这个班了。

去年这个时候，温沐晴刚刚考入本市最好的高中，并且在入学考试中超常超常超常发挥，顺利进入两个实验班中更好的那个。

一年过去，温沐晴不可谓毫无变化，但却对生活多了几分淡然，初中时她像被困在一口小小的井里，并不出名的初中并没有什么什么竞争压力，平时不烧香也能考个年段前二十，要是努努力，也能考个第一回来。

初到高中校园，温沐晴惊异于它的规格与面积，原来学校还能这样大，还能这样美，校园里有数不清的海棠树。温沐晴拉着初中好友的手在校园里逛来逛去，毫不掩饰内心的惊艳，像个刚来到大都市的土包子。

一学年懒懒散散地过，最初温沐晴并没有觉得什么，几十名的成绩偶尔会让她想起自己初中时的辉煌，但更多的，是对于真正的学神学霸的叹服，和隐匿于心底的默默的妥协。直到老师提到了文理分科，高二时文理分科，原来的两个实验班会合为一个，作为理科实验班，同时新设一个文科实验班。温沐晴才意识到即将来到的危机。

选理？

高一一整年的理科成绩按期末高月考低的比例算出排名，年段前四十名进入实验班

，高一上学期寒假那次考试温沐晴考得尤其好，排到了年段前二十，但是一次考试并不能拉扯她其余的每次并不高的成绩，选理，必然会掉到普通班。

选文？

年级里绝大绝大绝大部分学霸会选择理科，想来这应该是全国存在的普遍现象，只有几个真心喜欢文科的同学会选择文科，所以选文倒是有可能进入文科实验班，但是一来，六七十分的政治成绩始终是温沐晴的痛，她并不喜欢每天抱着本书摇头晃脑地背，虽然她记忆力还算蛮不错；二来，文科实验班含金量远不及理科实验班，即使进了文科实验班，也还是会被质疑“理科实验班待不了才去学文吧”。

温沐晴偷偷从上届学生那里问来了并不靠谱的排名算法，暑假自己偷偷算了又算，六十多名，进理科实验班是不可能的了。

但她还是义无反顾地选了理，大不了重新开始呗，温沐晴最大的优点就是心态好。

说服自己高二再努力也来得及是件挺容易的事，妈妈向来觉得差不多就行，交上意向表后，温沐晴很乐观地准备着新的开始。

但她显然忘记了，这个家，从不止她和妈妈两个人。

刚刚放暑假没多久，听说了成绩的爷爷奶奶就到家里来了，连着爸爸一起，三个人像开批斗会一样并排坐在温沐晴对面，他们并不责骂温沐晴的不努力，只是不停叹惋。

叹惋温沐晴中考那年白费的努力。

叹惋温沐晴妈妈这一年每天中午开车把午餐送到学校这样白费的精力。

甚至叹惋几百元一节的补习课。

那晚温妈妈在朋友家里打扑克，到家后家里早已是一片祥和的氛围——爷爷奶奶说够了就走了，爸爸说够了就躺在床上追剧。

温沐晴的卧室早早关了灯，温妈妈以为女儿白天玩累了睡得早便也没有管她。

于是也就没人知道，温沐晴躲在被子里无声地哭了一晚上。

温沐晴从小皮实又坚强，她不是个爱哭鼻子的人，很多时候做错了事被妈妈骂她也只是难过一会就满血复活，但这次不一样。

这次不一样。

这次站在对面的人不是妈妈。

温妈妈为了温沐晴放弃了一些东西，温沐晴一直觉得那些东西对于一个事业心蛮强的女人来说并不是小事情，所以她感恩妈妈，心疼妈妈，她从心底里觉得凭妈妈为自己的付出，她绝对有资格评判自己的人生。

但是别人不一样。

说她自私也好，说她不孝也罢，爸爸、爷爷、奶奶，这些在日常生活中从未关心过她的人，他们甚至不知道她的中考早已经不考政治，也不知道她高一的时候不学生物。

爸爸从来都是进了家门就去卧室，不到吃饭时间不出来，吃饭时要看电视，温沐晴和温妈妈的聊天都会被他看作是一种打扰。

而爷爷奶奶，爷爷奶奶真诚慈祥的面孔好像永远留在回忆里了，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爷爷奶奶对于她的成绩开始不屑一顾，开始逢人便说“女孩子嘛，脑子还是不行的，考个六百分就不错了”，同时给弟弟取了小名叫“小七百”，然后每一次的家庭聚餐都会将温沐晴和弟弟比上好几遍，再得出同样的结论来刺激温沐晴要强又敏感的心。

这样的人，为什么，凭什么，指手画脚她的人生？

温沐晴默默地哭了一夜，天将明时才止住了眼泪，睁着眼睛看天花板，等到门外温爸爸离家上班的开门声音响起后，终于忍不住跑到主卧，把前一晚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温妈妈。

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温沐晴也不知道，但她清楚温妈妈向来是个有雷霆手段的人，或许她狠狠骂了温爸爸一顿，或许她找爷爷奶奶摊牌了，总之，很长一段时间，温沐晴再也没有被这样对待过。

再后来又有一次，关于爷爷奶奶的一些问题，温沐晴直接和温爸爸大吵了一架，就是在那次，温妈妈说出了埋在心底很久的话——“我的女儿从来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她这么排斥你，排斥她爷爷奶奶，一定有她自己的原因，她从实验班下来那次，你们三个成年人那样居高临下地指责一个孩子，她不排斥你们才是笑话，我很后悔，非常后悔那天我没有早些回来，不然我一定不会允许你们这样欺负我的女儿。”

不过那都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然后一个暑假就这样在暗流涌动之中过去了。

温沐晴回想着这个悲催的暑假，妈妈的态度亮出来，爸爸爷爷奶奶对她的态度客气了很多，客气得不像是一家人，不过温沐晴也不在乎，大家相安无事就好。

但她自己也有些不甘，原来自己并不以为意的事在别人看来是一种耻辱。虽然曾大言不惭“我向来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可事实上温沐晴却很在乎别人的看法，别人的说法。

她决定开始努力，为了自己，也为了妈妈。

温妈妈从来相信自己的女儿是一块璞玉，相信自己的女儿会成为一个优秀的人并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

温沐晴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像妈妈说的那样，但她觉得，为了妈妈，哪怕抽筋剥皮，她也一定要成为那块美玉。

班主任停止了温暖的絮叨，终于拿出了一张名单，那张薄薄的纸，却是很多人的生死状。

先是念留在本班的同学，温沐晴知道自己没可能，却也竖起耳朵听得仔细，高一这一年交好的朋友们大部分留在了本班，前排同学念完最后一个名字，温沐晴像是解脱了一样靠在椅子上。

不能留在实验班，那么去哪里都一样。

都可以是新的开始。

温沐晴暗暗给自己打气。

“五班，温沐晴，刘畅，尹薛桐。”

温沐晴惊愕地抬起头，没想到，关系最铁的男生竟然还跟自己一个班。温沐晴忍不住回头看尹薛桐，两人相视一笑。

温沐晴在六年级的时候认识尹薛桐，两人一同代表学校参加市里的比赛，之后便算是结实了。初中四年两次分班，但温沐晴从未和尹薛桐分到一个班过。

没想到到了高中倒是有缘分，两次分班都在一块。

班主任最后说了“再见”，要大家各找各的新班级去报道。温沐晴背着书包站在班级门口，看着班牌发了很久的呆，直到最后被尹薛桐拉走到新班级报道。

返校其实也算不得开学第一天，可是温沐晴还是在回来学校的第一天体会了离别和伤悲。

或许，和尹薛桐刘畅在同一个新班级，就是最大的安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