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琘这两日非常忙,忙着喝酒,忙着假装背着我逛青楼,忙着陪徐二公子四处浪荡。我知晓他是为了同徐公子打好战略关系,以便拿到入庆国公府的帖子。
可仍不能否认,男人与男人总是臭味相同的。
徐二公子虽无妻室,却有长姐和大嫂在头上管着,情况看起来和“娶妻”了的阿琘也无二。
没两日,两人便成生死与共的战友了。
我望着窗外高悬在合虚山上的明月,啐了阿琘一句:“还不回来…浪荡!”
话音刚落,阿琘便一身酒气的推开了房门,走路有些摇摆不定。
他的俊脸染着几分醉酒的酡红色,眼角眉梢皆有春风得意。阿琘一把拉开我身旁的凳子,感叹道:“今朝有酒今朝醉…人间的日子果然比做神仙还快活。”
我一翻白眼,给他倒了杯茶,有些嘲讽地问道:“那这青楼中的花魁也比昆仑的仙娥美上几分么?”
阿琘缓慢的摆了摆手,说话有些不连贯:“并…非如此…我心中…已有心悦之人…自然守身如玉…”
我一听这话便来了精神,搞笑诶!青鸾族的世子有了心上人可是能让天族爆炸的新闻。
我赶忙追问:“那你的那位心悦之人是谁?我认识么?”
阿琘轻声笑了,他看着我,一字一句道:“你认识。”
就在我准备继续问下去是谁的时候,阿琘从怀中掏出一份红色信函。我拿过信函,信面上写着大大的四个字 “庆国公府”。
我一喜,声音也提高了八度:“你真的弄到庆国公府的帖子了!”
阿琘似是喝了太多酒,趴在桌子上含含糊糊的。
我拆开信封,却见里面用正楷写着招亲的条件与招亲会的时间。不过我们这份帖子略有不同,左下方用朱笔写着“烦请阁下光临寒舍见证,喜不自胜。”
我欣慰道:“原是旁听席啊…确实比擂席方便的多。”我看了看睡得不醒人事的阿琘,喃喃道:“若说精通琴律这鸟倒也不差…不过只怕这庆国公府家的小姐听后真的倾心于他,又是庄麻烦事。”
招亲会是两日后。
我估摸着阿琘一醉酒便会睡到日上三竿,口中不禁默念了一句“谢天谢地不是明日。”
我本想将阿琘搬到塌上去睡,可奈何他太重了。思来想去,只好使了仙术。
好容易收拾好了,我累的筋疲力竭躺在地铺上,望着天花板便觉得它旋转不停,几乎是合眼便入睡。
两日时间很快便到了,庆国公府于今晨便开始迎客,我估摸着招亲会便是午间举行。
我和阿琘还有徐二公子往庆国公府门口站的小厮手中递了帖子,小厮忙行着礼唤婢女领我们入府。
入了院后不知拐了几拐,到了一个中庭处。
庭中间立了擂台,台前有着些许座椅,想必是前来应招之席,庭四周便是小阁楼,并无门窗,小阁楼被隔成了数个雅间。那婢女将我们领入了其中一间便款款告退。
雅间内早已有准备好的茶水点心。我落座后,阿琘忙倒了一杯茶给我,他递过来,笑道:“娘子喝茶。”
我轻瞟了徐二公子一眼,发现他正瞧着我们,我忙接过茶杯,亦笑道:“多谢。”
徐二公子的神色尽是艳羡之意,感叹道:“邵兄与夫人举案齐眉,着实令小弟羡慕啊。”
阿琘忙拱手,谦虚道:“不敢不敢…我家娘子平日里被我宠爱惯了…”
就在阿琘和徐二公子你来我往的称赞谈笑中,下面招亲会的好戏却也开始了。
往下望去,见一个衣着华丽的中年男子立于擂台之上,眉宇间尽是挺拔不凡。我猜他是庆国公府的主人,庆国公唐豫。
果不其然,猜对了。
我将一把花生丢入嘴里
庆国公给四面的宾客都抱了抱拳,清了清嗓子道:“在下唐豫,多谢各位赏脸光临寒舍。今日给小女唐梓桃举办这招亲会,还望有才能之辈能踊跃登台。”庆国公笑着捋了捋胡子,又道:“其实这题目并不难,若是哪位公子的琴音和得上小女的舞步,便是我这国公府未来的姑爷。”
台下一阵叫好。片刻,便有一位用面纱蒙住脸的粉裳女子登上擂台一侧的小亭子。
我轻轻嗅了嗅,伏在阿琘耳畔问道:“你有没有闻到这桃花香?”
阿琘微微侧脸,亦对我轻声道:“自进府便闻到了…且看这梓桃小姐接下来如何…”
我点点头,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小亭子。
亭中粉裳女子朝台上小厮颔首示意,小厮便高喊道:“一号!永宁镇张公子。”
那张公子携着琴登了台,整了整衣冠方端端座下,抚起琴来。
亭中的梓桃小姐亦是随音而舞。舞步繁乱,却是美极了,那水袖一抛便不知勾了多少人的魂魄去。我身侧的徐二公子看直了眼。
阿琘虽未如徐公子一般,可嘴角也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梓桃小姐的舞步越发的快了,张公子的琴音显然跟的有些吃力。阿琘叹了口气,道“怕是不行喽…这梓桃小姐才用了三成舞技呢。”
阿琘话音刚落,这台上的琴音便如跳珠般乱了开。
小厮赶忙上台,给张公子作了一揖,恭敬道:“公子与我家小姐无缘。”
那张公子闻言,表情如痛断肝肠般,携了琴沮丧的下了台。
我感叹道:“啧啧…可怜人…”
徐二公子将折扇打开,边扇边摆首道:“学艺不精啊……”
那小厮紧接着又高声道:“二号!临安镇李公子”
这李公子也是,信心满满的登了台,起初还算游刃有余的和得上梓桃小姐的步子,可到了后面却乱了阵脚,败了下来。
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我用手轻轻扣着桌子,叹道:“这些人未免太不中用了,瞧唐小姐的样子,这舞连最难处也未跳到呢。”
阿琘侧过脸,轻笑道:“不错,确是未到。我记得娘子的舞也是绝美,何时再给为夫跳一曲?”
我心道这邵琘玩上瘾了。明面上又不好发作,只好推脱:“夫君怎地好端端说起我了…我哪能与这梓桃小姐的舞技相比呢…”
阿琘一愣,好看的眉毛挑了挑,笑得和师尊琼池宫后庭的迎春仙似得,他缓缓重复:“夫君?央央这是在唤我么?”
我有些羞恼,分明是这死鸟寻我来做戏,怎么现在好像是我占他便宜一样。
突然,四下一片唏嘘声,徐二公子一下子站了起来。
阿琘与我相视一眼,面上笑意也渐褪了去。他忙问徐二公子:“这是怎么了?”
徐二公子似不敢置信一般,木木地道:“此刻在这台上的是我司幽琴技最好之人,乃陛下的御用琴师音胥大人。他怎么也来了…”
我看着台上风姿绰约的男子,不禁有些惋惜:“这人虽说是陛下御用的琴师,却也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大官,这庆国公怕是不会愿将女儿嫁给他的…”
阿琘也点了点头,认真道:“不错,像是司命往日的作风。”他看了看音胥与唐梓桃,笑道:“而且一般,他还会将二人写为眷侣。”
“叮”
音胥第一个琴音出来,四下便瞬地安静了。平日里除了陛下,还有几个能见这位大人弹琴的。
亭子中唐梓桃面纱下的倾城容颜,此刻终是漾上一抹笑意。一双美目流转,浅绯色的水袖便同那琴音一同抛了出去。
徐二公子四处嗅了嗅,陶醉道:“好浓郁的桃花香……”
我看到阿琘眼中的闪烁,他的笑意越发深
“好戏开始了…”
方才阿琘说的没错,我的舞技在天庭确实首屈一指,除了与广寒宫里那位嫦娥仙子算是棋逢对手,目前看来是无人能及,这点我很自信。
并非我爱舞,而是每年天君天后诞辰,我便需携百花献舞贺寿。这本该是师尊要做的,可她在五千年前伤了腿后便不能舞了,只好由我代劳。
这岁岁年年闲来无事,便也就练出来了。
我看着唐梓桃的舞步,喃喃道:“不对…不对…这不是她方才跳的舞,这是桃夭辞…”
阿琘似是听到了我的自言自语,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蹙眉道:“桃夭辞?你确定?”
我不停地点头,坚定道:“错不了…我练了那么多年,百花的绝技虽不能全会,但也是知道些皮毛的。这桃夭辞和方才那舞虽相似却绝不是同一曲。”
阿琘直视着我的双眼,问道:“这舞可有何别的作用?”
我望着和着琴音不住旋转的唐梓桃,道:“你知不知道为何贺寿时的惊黛舞为何只有琼池宫的人能跳?”
阿琘沉默着,似在思考。
我的神色不禁紧张起来,不安道:“百花皆有自己的一曲舞,而惊黛舞便是结合了百花所有舞所成,这舞如此美,是因舞者皆祭出了自己的花灵,我虽没有花灵,却得师傅亲传,祭的是与花灵相似的元神…”
阿琘抬眼,眸中有着我说不上来的意味:“祭元神?万一出事…”
我赶忙打断他,焦急道:“诶呀这都什么时候了!现在可以确认唐梓桃就是桃花仙,她祭花灵是要做什么还不知道呢…”
我冷静下来,认真地思考如何才能阻止她祭花灵。这种事情太过危险,一不小心便会殒命,我可不想着小桃花和花灵一起消失。
“有了!”我道:“阿琘,你能不能设法打断音胥的琴音?音胥的曲子停了,唐梓桃肯定便跳不下去,这舞若不完整是祭不出花灵的!”
阿琘“嗯”了一声,道:“我试试…”
我忙向楼下跑去,待音胥琴音一停便抓住这小桃花。
楼上阿琘双眼微闭,双手迅速结了个印,仙术直朝着音胥的方向去了。阿琘叹了声气,道:“可怜了这把好琴……”
“铮!”
如流水般的曲子忽然停了。
四处瞬间炸开了锅,议论纷纷:“诶这好端端的琴弦怎么断了呢…”
“就是就是…弦断怕是不吉呢…”
“也不知是这梓桃小姐舞技超群还是音胥大人技不如人。听说这琴是先王后留下的绝世珍宝,陛下赏识音胥大人才赐给他的…”
亭子里的唐梓桃亦止住了舞步,神色尽是惊讶。
我手一挥,所有人静止在了原处,嘈杂的空气一下子又变得安静了。
我走到唐梓桃身后,轻声道:“你的桃夭辞如五千年前跳的一样美”
唐梓桃娇躯一颤,缓缓转过身,卸下面纱。她看到我,一双眸子覆上一层水雾。
“是…黛央神君?”
我点点头,笑道:“是我,不过我现在已经飞升了上仙了…”
唐梓桃的走近我两步,声音有些颤抖:“上仙…那次大战之后我再无缘见上神…不知她可好?”
我摇摇头,沉声道:“师尊在大战中受了腿伤,已是不能跳惊黛舞了…我承了百花共主之位,替师尊她老人家献舞罢了。当年琼池宫百位花仙,现却只找回八十八位,师尊日日被此事所困,自是吃不好睡不好。”
唐梓桃美目微睁,眼眶中滚出两行泪来,她伏下身去叩了叩道:“是小仙不好,叫繁斓主上记挂如此之久。只是小仙仙力不精,莫说九重天,便是七重天也是上不去,只能徘徊人间…”
我忙扶起她,安慰道:“没事没事,找到了便好!此番我便是来寻你回去的,有什么话你大可自己和师尊说…”
唐梓桃一愣,断续道:“回…回去?即刻么…”
我点了点头道:“不错。嬣华天妃有孕,天君令百花在小天孙诞生那日齐放。我是犯了错,被罚下凡寻十二花的,只有三年…”
唐梓桃有些欲言又止:“可是…黛央主上…我”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瞧见被定住的音胥正震惊的望着那把断了弦的琴。
我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道:“是因为他?”
唐梓桃见我提起音胥,面上一阵泛红,笑意却是如何也藏不住。
“主上…这千年来若没有阿胥,我怕早就熬不住了…”
我略略惊讶道:“千年?你和他莫非也有几世姻缘了?”
唐梓桃轻轻点头,娇嫩如花瓣的朱唇吐出三个字:“三世了”
我的心恍然间似被什么尖利之物钝击,疼得我止不住抽气。
三世了…
这三个字说的云淡风轻,可也只有真正经历体会过的人才会明白,一次次的拥有与失去,太过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