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新帝登基后,原本就鲜有人烟的落星池便更是无人问津。但令人费解的是,陛下竟专门在此蛮荒之地分配了几个洒扫小仙,日日对着空无一人的水池子和随风摇曳的雪飘柳重复着扫把的摆动,饶是再心气好的人,也得被这萧瑟的景象蹉跎得面黄肌瘦、苦大仇深。
这一日轮到阿霁当值,可怜这小丫头刚上了天宫不懂规矩,因偷吃了御膳被发配到了落星池当苦力,才干了不到一月,便已累得哭爹喊娘,差点以头戕地。
阿霁”这鬼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阿霁痛呼一声瘫坐在地,扫把亦是被甩出去了老远。阿霁见周遭无人看管,便壮着胆子倚在树下打起了瞌睡。
锦觅”你这小丫头,被管事姑姑抓住了可绕不得!”
讥诮却又有些虚弱的女声自阿霁头顶响起,阿霁被吓得一个鲤鱼打挺儿窜了起来,却又在看清来人之后呆愣在了原地。
阿霁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仙子。
许多年后,阿霁抱着小天君讲述着这一次的相遇之时,阿霁满脑子只有一句话:届笑春桃兮,云堆翠髻;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彼时阿霁不知这是从未露面的天后娘娘,只当是哪家宫里吃饱撑的出来遛弯的仙子,全然没有一点敬畏之色。
阿霁”这位仙友可莫要唬人了!这地方耗子苍蝇都嫌弃,哪里会有管事的老女人!”
阿霁颇为不满的翻了个白眼,不过这话说的也确实没毛病,这落星池的确是天宫之中数一数二的清冷角落。
阿霁”话说这位仙友,怎的……散步散到这破地方了?”
阿霁神色怪异的打量着一袭素白锦衣的锦觅,只见那衣袂清薄飘逸,连同上面绣着的点点优昙都宛若凌空之花,随着淡淡的晚风交叠缠绵。只不过看这衣服的大小,倒像是男人的衣裳。
锦觅”破地方?”
锦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想当年自己初来此地还觉得落星池甚是宏伟壮观,到了这小丫头嘴里反到成了破败之地,着实没点儿眼界。
锦觅你可知,这是小鱼仙倌当初最喜欢的地方?小鱼仙倌喜静,生性不爱热闹,每每下了值都会来此小憩。只是他如今被这风起云涌的权势争夺推上了王座,想必……也是痛苦的吧。”
锦觅黛眉微蹙,怜惜的抚摸着那池边的礁石,神色亦染上了几分哀戚。
如今润玉已不再是当初的小鱼仙倌,她亦不是单纯无忧的葡萄。这落星池的水依旧寒凉,天河的星子依旧摧残如初,可人却不是当初的少年了。
阿霁被锦觅绕得云里雾里,直觉告诉她眼前的仙子颇有来头,可她这身份卑微的洒扫小仙实在是识不出眼前泰山是哪家。
锦觅”我已许久没出来过,跟我讲讲,这些日子天宫都发生什么了?”
锦觅拉着阿霁坐下,一手托腮,晶莹的水眸之中是满满的笑意。阿霁只觉得这眼睛如同装下了一整个星空,如浩渺星夜一般璀璨,若剔透鲛珠一般清澈,只要那么一眼,便能让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阿霁”也没什么……就是先帝元神散尽,身归天地了,废天后跳了临渊台自尽,还有……嗯……鸟族的那个什么禾公主叛出天界,说是救火神……”
锦觅”旭凤没死?!”
锦觅忽的一惊,死死的捉住了阿霁的手臂,阿霁吃痛惊呼一声,心说真是人不可貌相,这仙子看着柔弱,实际上力大如牛啊……
阿霁”他……”
润玉”旭凤早就死了。”
冰冷低沉的嗓音自锦觅身后响起,不等锦觅回过神来,下一秒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阿霁不识润玉,只呆呆的望着被死死箍住的锦觅,片刻思索之后恍然大悟,心说这大概就是”灵修不力,夫妻失和”了吧!
润玉”润玉倒是不知自己的妻子竟对小叔如此上心,先是瞒着润玉,私自去了栖梧宫,而后又偷跑到这儿来,打探他的情况。怎么,是我太纵容你了么?”
润玉不紧不慢的将披在锦觅身上的昙花外衣整理干净,可说出口的话语却让锦觅提心吊胆。
自大婚之日以来,润玉仿佛变了个人,不似从前克己守礼,反到成了个占有欲极强的人。锦觅又是天生散漫贪玩的性子,这二人碰在一起简直水火不容,难以调和。
锦觅”你到底当我是你结发妻子,还是你豢养的宠物?!我不是你的附庸更不需要取悦于你,你若是非要将我囚禁在璇玑宫,那我便断食以明志,饿死算了!”
锦觅亦是不甘示弱,梗着脖子反唇相讥:“
锦觅你一早便知道我在凡间丢失的记忆,却欺瞒于我,把我当傻子一样蒙在鼓里……”
润玉“我若将一切告知于你,你便可以早早的同旭凤双宿双飞了是吗?!是我拆散了你们,是我在你们再续前缘之时打散了你们一对鸳—”
啪——
响亮的耳光结结实实的掴在了润玉盛怒的脸上,俊秀的面容上的通红指印清晰可见。润玉望向锦觅的双眸依旧残忍而冰冷,一旁吃瓜看戏的阿霁却被吓得面色惨白。
锦觅要和离么?”
润玉你敢——”
锦觅”我为什么不敢。”
锦觅燃烧着怒火的双眸直直撞入了润玉那冰冷嗜血的墨瞳之中,却丝毫没有退却之色,反到愈加灼热暴怒。
眼见润玉的拳头攥得沁出了血色,阿霁慌忙躲在了一边,生怕这二人打起来伤了自己。可就在这二人僵持不下之时,自落星池的那头慌慌张张的跑来了一侍从,在润玉耳边一阵耳语后便又匆匆退下。
润玉原本冰冷如霜的面容没有丝毫的改变,整个人就那么黑着脸拂袖而去,留下了被吓得心惊胆战的阿霁与依旧怒意难消的锦觅。
锦觅这小心眼儿的臭鱼,本霜花不稀罕跟他计较!
锦觅小嘴一撅,复而踢了鞋子将一双玉足浸入了清凉的落星池水之中,呆呆的望着那空无一人的礁石,竟看出了神。
七政殿
润玉裹挟着一身戾气疾步而来,一直跟着侍候的一干宫人皆是被那泰山压顶般的气势压抑得大气不敢喘一口,只得小心翼翼的跟在身后,生怕这天帝陛下一个不开心把自己丢入畜✘生道投了猪胎。
眼见到了七政殿,润玉抬手遣散了一干侍候的宫人,独自一人踏入了大殿,而后布下了一道封闭五识的结界。
大殿中早已等候多时的黑衣人缓缓转过了身子,连君臣之礼都懒得行,只开门见山的挑明道
穗禾:“夜神,不,天帝陛下,当初你我约定,我出我手中三千死士助你登上帝位,你用你手上的权力替我除去荼姚的势力,但有一个前提——“
穗禾顿了顿,高昂起下巴,眸中翻涌着滔天的怒意,冷声质问道
穗禾:“旭凤如今身负重伤,靠着太微拿元神换回来的一口气吊着,陛下一言九鼎却失言轻诺,说出去只怕六界笑话!
润玉本就在气头上,如今穗禾竟胆大妄为的闯入天宫质问关于旭凤的事情,润玉心说这旭凤还真是会拉拢人心,生前一个个的趋之若鹜,巴结他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如今他半死不活,竟还有人专门跑来为此质问自己?!为何他旭凤干什么都是对的,而自己只是想为母亲报仇都要遭人诟病?!
润玉怒极反笑,只冷眼晲着面色涨红的穗禾道:
润玉“当日本座只是向你承诺不杀旭凤,如今他并未元神寂灭,本座已是做了最大让步!如今公主已不再是我天家子弟,却如此堂而皇之的闯入本座殿中,不怕被人捉拿下狱么?!”
穗禾却是丝毫没有畏惧之色,上前一步辩驳道
穗禾“陛下当初让穗禾假扮旭凤杀了卞城王,又勾结洞庭余孽谋权篡位,这帝位本就不甚安稳。若是再将我这鸟族嫡公主也一并杀了,只怕到时候六界都会当你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群起而攻之!“
穗禾神色癫狂,仿佛抓住了润玉的把柄一般,可润玉却是不紧不慢的自一桌的奏折之中拿出了一个陈旧的卷轴,冷声道:
润玉“这是先帝留下的诏书,原本他是想杀了你以震慑蠢蠢欲动的鸟族,可废天后却好死不死的撞在了枪口上,你才逃脱了死罪!“
润玉将那诏书丢入穗禾手中,穗禾慌乱之中打开来看,只见那白纸黑字之间尽是些莫须有的荒唐罪名,却桩桩件件都描述得有理有据似确有其事一般,穗禾只粗略的看过一眼后便沁出了一身冷汗,哪里还敢细究。
润玉颇为满意的望着面色愈发惨白的穗禾,负手而立,转而继续说道:
润玉“本座知道当初在忘川河畔救了转生锦觅的是你,这诏书我扣在这里,算是还你当初的善举。“
穗禾冷笑一声,当初救下锦觅是因为她作圣女时对旭凤照顾有加,自己不忍无辜之人因荼姚私心而魂飞魄散,这才出手相救。如今想来,当初救下的锦觅竟成了反噬自己的一把利刃,差点杀了旭凤不说,还逼得自己叛出天族修魔灵以救旭凤还魂,当真是悔不当初!
穗禾不忍再看那字字诛心的赐死令,转而化形而去。
润玉见穗禾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便撤去结界,迟疑片刻后召来内侍监,沉声道:
润玉“将今日在落星池当值的仙侍调来璇玑宫侍候天后娘娘,告诉她,要陪着觅儿聊天,陪着觅儿吃饭,切不可有本分马虎!“
内侍监在天家伺候了数千年,这润玉的心思他又怎会不懂。如今陛下夫妻不和,陛下虽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惦记着娘娘的。
润玉见内侍监不由自主的浮起了一丝姨母笑,登时心中一紧,只觉得自己那点心思皆被这糟老头子窥了个透彻,忙朗声道:
润玉“还不快去!“
内侍监知道自家主子好面子,忙不迭得应承道:
大监“小的马上就去!”
话毕这人便一溜烟跑没了影,润玉望着那微微摇动的雕花木门,心说自己方才特意将声音调整得深沉稳重,可看内侍监那耐人寻味的笑容,好像自己要同觅儿办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诶,说来也惭愧,自己还未同老婆圆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