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如画（一）

“少爷，今日起这么早，莫非是有约会了？”小绵端着早餐走进来，盘子里盛着两片吐司，一枚两面金黄的煎蛋。桌上铺着一张欧式绣花罩子，正中央放着一个玻璃花瓶，插着几只白嫩的姜花，隐散着香气。

唐雨清并不回答，只当作没听见。小绵见他颓废地瘫在桌面上两眼无神，眼袋重得吓人，便猜想唐雨清昨晚定是睡得不大好，昨天彩云三更起来查夜，见唐雨清屋里的灯还亮着，一条细瘦的影子映在雕花木窗上，也不知是在干甚，自个儿在门外站了许久，也不见唐雨清招呼，也就大着胆子去睡了，回去还跟她抱怨来着。

小绵默然，这大户人家的主子们每早上总是带着起床气的，若是再问得他不耐烦，恐是自己找不痛快，便自觉退下了。意兴阑珊地吃完早餐，一杯热茶下肚，唐雨清才好歹打起些精神，胡乱抹抹嘴巴就踏出了房门，此时太阳已探头入院，海棠筛下细细的日光，树影映在墙角，珊珊可爱。 走廊这头一个模糊的人影匆匆朝这边移来，待走进才认出这正是自己房里的丫头彩云。

“少爷，少爷···”彩云在几米开外就开始叫唤，声音急切，连带着喘息，格外动人。这彩云自幼便在唐家做事，跟在唐雨清身边也多少有个十年了，算得上是个唐雨清信任得过的人。 “发生什么事了？急成这样，头上的花可都歪了。”看着彩云这个失态的样子，唐雨清只觉得好笑，便伸长手扶正弯腰大口吸气的彩云，欲帮她整理整理头发，却被彩云一只白皙的嫩手挡了下来。“哦唷，少爷先别在意这些没用的了，快进屋好好收拾收拾，太太和大小姐往这边来了···” “什么，娘来了？彩云，你怎么不早说？”唐雨清如临大敌般提起睡袍下摆转身欲走。却不料这一幕正被他那严厉的母亲尽收眼底。 “站住！”一女声如惊雷般降落下来，将唐雨清震在原地。彩云低着眉眼，听得那两双脚步声愈来愈近，不由地捏了一把汗。 “娘，早上好。”唐雨清强笑到。

“夫人，小姐好。 ”彩云欠身请安。唐笑荣微微颔首，唐夫人却像是没听见似的，只高昂着头从她身边绕了过去，站定在唐雨清跟前道： “听下人们说，你今日破天荒的早起了一次，我还在想是不是你那早死的爹显了灵，就叫你阿姐陪我过来看看，谁知你还是狗改不了吃屎。笑荣，你瞅瞅你这邋遢弟弟，哪有接受过高等教育的洋学生的样子，都说日本人素质高，我倒是一点也看不出，否则雨清怎还是这样？也难怪讨不着媳妇，也是我命苦,,,,,,,”唐夫人刻薄的话如鞭子一般直抽上他脆弱的心，还总爱牵扯出陈年旧账来雪上加霜。唐老爷死后，唐夫人哭得死去活来，甚至一度昏厥，又生得好大一场病，再次醒来后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她接过唐家的担子，当了家，做了主，看谁都像是敌人，跟自己的一双儿女也不如以前那般亲密了，有的时候甚至带着刻薄。

“雨清本质并不坏的，就是人稍稍随性了些。”唐笑荣如从前一样和唐雨清的立在同一战线上，唐雨清抬起头感激地看她时，她报之以笑。但唐夫人似乎并没有止住的意思，又怪叫起来： “得了，我知道你姐弟俩总爱穿一条裤子。不过你睁着眼睛也别说瞎话。你看看，这头发，衣服，邋里邋遢的，哪还有个人样？也怪你那短命的爹去得太早，要不是我事事亲为，唐家估计也只能是衰落了，雨清啊，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我和你阿姐估摸着，也是时候娶个媳妇回来好好治治你了,,,,,,”说来说去，原来这才是重点。唐雨清本就冷着张脸，这次更是青得厉害，垂吊在两侧的手捏作一团，骨节发了白。唐笑荣以为形势不妙，抓着手绢的手优雅地附上朱红的唇角假咳了一声。 唐雨清了解到唐笑荣的意思，知不好将场面弄得太尴尬，便悄悄松了拳头，随机，轻呼出口气，抬起眼来，问道：“恕孩儿愚笨，娘的意思是···” “你也知道今日是七夕，称着天公的美意，我做主以你的名义约了李家小姐，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就差你这主角出场了。”唐夫人自认为替孩子做了件不得了的好事，笑得开怀。却没顾及唐雨清的心意究竟如何，好心办了坏事，自己却浑然不知。“彩云，你和几个丫头，今天多留点心，帮你们少爷打扮打扮，也好给人家姑娘留个好印像，可别丢了我唐家的脸面。”听了家主的吩咐，彩云极尽谦卑姿态，连忙欠身，心中暗暗不爽：现在倒是想起我这个下人来了！

“这也不早了，快去收拾吧，可别让人家姑娘等，丢了唐家子弟的礼数。”

“孩儿明白了。感谢母亲一番好意。”唐雨清拱手道，唐夫人见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更是乐不可支，扭回身子，由唐笑荣搀着回去了，她还和李家夫人约好打麻将呢！

“少爷，没事吧？”彩云上前关怀地问了句。唐雨清这才回过神来，用手拍了拍脸上僵硬了的皮肤，望着两个年长女人渐远的背影淡淡地回了句：“彩云，可又得麻烦你们了。”

何世昌和手下各员工早早就候在了饭店门口，远远望见唐家的车子驶近，就殷勤地迎了上来，给唐雨清拉车门，何世昌老年发福，硬憋着气，弯下腰做足了谦卑的样子，他佝偻着身子，直臂向外，做了个请的姿势：“少爷，你可总算来了，李小姐可等候多时了。”唐雨清穿着一袭白色衣衫，一副俊俏书生模样，一下车，就引来路人纷纷侧目，其中不乏来悦豪用餐的达观贵人。唐雨清并不在意这贴上他的眼珠子，他只担心自己一转过身去就会被何世昌裤腰上弹出的纽扣误伤，刚到门口便扭过头道：“老何，我不识得路。”

何世昌引着唐雨清就往雅间走。唐雨清身高拥有足够的优势，只消稍稍低头，就可将何世昌头顶的地中海纳入眼底。何身子肥胖，腰两侧的肉和墙摩擦出声响，又碍于扭不过头来，两手更是没得发挥的余地，只得发出干瘪的声音提醒唐雨清注意脚下台阶，声音温厚，吐字也还清楚。唐雨清环顾四周，这装修也算别致，屏风，博古架，字画随处可见，无不透露着古色古香，高贵奢华。员工一大早就来打扫，将地板擦得油光，为青花陶瓷瓶换上新鲜的时令插花。这雅间与一般餐饮区隔上好一段距离，四周还种上些四季花木又有假山流水点缀其中，果是个幽静的地处。

拉开门隔，只见一位娴雅的女子坐在窗边，手支着额头，并没注意到来人，像是睡着了。何世昌见唐雨清踏进了门，就用手附着嘴，轻声道：“夫人已将少爷，小姐的吃食的喜好告知，待少爷小姐谈完了，饭菜也可享用了。如若少爷没别的吩咐，小的就先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