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岑饮刚入学不久,就迎来了本学期的最后一次阅考。
教室里一下子被分出了三波人。第一波好学生摩拳擦掌,已经按耐不住内心喷薄而出的激动想要跃跃欲试了;第二波中等生,现在开始有些慌张了,只想靠着考前的些微的时间再多翻翻书,记两个知识点,或许还能用的上;第三波呢则是吊车尾的,按照惯例,准备好用来传阅小抄的纸条也就万事大吉了。
吴笛并不在这三种人之内,虽说成绩差,但他难得的磊落,对于作弊这种行为,他往往是嗤之以鼻的。
因为考号多少是参考了上一次考试成绩。而杨岑饮是新来的,自然被刷到了最后,考试的时候级别比吴笛还要低上一等,教室隔壁就是职中某班的教室。
那年头,在学校里其实还是多少存在着一些不平等的,普高生自然多少有些看不起隔壁职高的,而职高的学生也相应的不愿搭理这帮死读书的呆子。
而就在这一墙之隔的两个班级里,却难得的达成了某种和谐。
平日里人们总能看见这样一副场景。高一24班和隔壁建筑班的同学正借着教室外头那面三米高的围墙,在打羽毛球,玩得还格外的起劲。
而周日晚上,隔壁建筑班在投影仪上看电影。自习的24班同学往往会撺掇着班长给隔壁的头目发消息,让他们把声音调大些,也方便旁听。
对于这种妨碍学习的不当行为,班主任老师虽然一再禁止,但效果仿佛并不明显,最后只得去隔壁职高施加压力。
正是在这一来二往中,两个班级仿佛同生共死过一次的兄弟,联系得更加密切了。
这个时候,他们不再满足于隔着墙壁打羽毛球,而开始结团面基下馆子胡吃海喝,进KTV一展歌喉了。
总之杨岑饮就是在这间神奇的教室里考完了他的第一堂试。
待老师收完考卷,允许学生有序离开考场的时候,杨岑饮才慢悠悠的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坐隔壁的一哥们探头探脑的问道:“诶,同学,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啊?”
杨岑饮抬了一下眼皮,淡淡道:“哦,我是新来的。”
“怪不得呢,我就说看你一表人才,定非是这池中之物啊……”
“你想说什么?”杨岑饮起身打断道。
“额…”男生有些尴尬的摸了摸脑门儿,道:“那个……我刚刚看你答题答得挺快的,就想……”
“对答案吗?这样不好,会影响下一堂考试的。”
“不是,不是。”男生有些不好意思的摆摆手道:“我其实是想问明天数学考试的时候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帮忙传一下答案吗?”
“……”
“哦,你不要误会,我不是让你给我传,”男生指了指窗边的位置说:“我兄弟就坐你旁边。”
杨岑饮一时有些错愕。
要知道在城里读书的时候,考试的纪律格外严明,被抓住有作弊和包容作弊等考试违规行为,轻则全校批评,勒令写检查,重则直接叫家长,卷铺盖走人。
“果然不行吗?”男孩笑道:“别那么紧张嘛,我又不会强迫你。虽然很难为情,不过还是请你帮忙保守秘密。”说罢,男孩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嗯。我知道了。”杨岑饮后知后觉道。
正在这时,窗户边上突然冒出一个人影,看见杨岑饮就开口骂道:“喂!杨岑饮你磨蹭什么呢!还不快点出来,老子皮都快被太阳晒脱了。”
杨岑饮瞪了来人一眼,想男生道:“那我先走了。”
“嗯,拜拜。下午见。”男生笑了笑,脸上露出一洼浅浅的梨涡。
考试完毕后,吴笛就从教室里出来了,想着杨岑饮就在隔壁,也打算等他一道儿回去。可这是坐等不来,右等也不不来,考生们都快散光了,吴笛才只好亲自上门去寻。结果就看见杨岑饮正和一男生正聊得热火朝天。于是他就不爽了。
“怎么?你干嘛这副表情?”杨岑饮一脸茫然。
吴笛用下巴点了点屋子里那男生,“那人是谁?”
“不认识。”杨岑饮迈步上了台阶。
“不认识那你还和他说话。”吴笛气鼓鼓的捏了捏自己的脸颊:“来,你看看,要不是为了等你,我能被晒成这样吗?”
杨岑饮转过脸来,上下打量了吴笛一番。
“对不起,这锅我可不背。”
吴笛跳起身来,将杨岑饮罩在胸前,道:“黒,你这小子,怎么说话呢?”
杨岑饮乜斜着眼瞪他:“自己为什么这么黑,你心里没点b数吗?不过才在太阳下站了几分钟罢了,那我平时也没见你中午和陈桥出去打篮球的时候怕过呀。”
吴笛将手往杨岑饮的腋下一揣,威胁道:“你这小子就是诚心跟我做对是不是?你让我等了这么久,还允许抱怨啦?”
杨岑饮被他挠得眯起了眼睛,嘴里连连讨扰。
吴笛越是见他这副子被欺负得几乎快要受不住的样子,就越是来劲,更是放肆地对杨岑饮上下其手了。
就在这半推半就间,两人难免地就撞着人了。
被撞着的女孩儿勉强站住身子,先是有些嫌恶的啧了一声,随后甩了甩自己无辜的手背。
两人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瞬间停下了动作。表情都有些窘迫。
吴笛首先开口道:“额,那个同学不好意思啊。”
女孩没有说话,只是撩了撩耳边垂落的茶色卷发,阳光下,那半露的侧脸像是白瓷一般散发着柔和的光。
吴笛怔了怔,重新将视线停在女孩略微发红的手背上,温柔的关切道:“你没事儿吧,要不我送你去医务室检查一下吧…万一留下什么后遗症就不好了。”
杨岑饮无语。这也未免太夸张了吧。再说,现在的女孩子早已和古时候的不一样了,并没有吴笛想像中的那般弱不禁风。
女孩垂下手,像是刚从疼痛中缓过神来,她抬起头来,红唇微动,一个个字句像是音符刚从钢琴琴键里缓缓流出。
“没事儿。”女孩儿脸上的神情略微有些严肃,“不过刚才真的是太危险了。除了过往的学生,这条路上偶尔还会有教职员工骑着摩托车经过…总之…以后还是尽量避免再次发生这种情况吧。”
吴笛腼腆的笑了笑:“是是是,同学你说得对。下来后我一定让他多注意。”
杨岑饮无奈的仰头看天。
这明显又是被甩锅了。
“呵呵。那好吧。”女孩一笑嫣然,整个人都显得熠熠生辉起来。
“嗯嗯。”吴笛又重重的点了点头。“谢谢姐姐教诲。”
“你这人还真是有趣的很。”女孩朝二人摆了摆手道:“不说了,有缘在会吧。”
女孩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曼妙的身姿很快消失在拐角处。吴笛愣在原地,仿佛耳边还能听见她跫跫的足音。
杨岑饮翻着白眼,在吴笛脑瓜子上重重拍了一巴掌。
吴笛吃痛,整个人就跟狮子似的发起狂来。只见他一手捂着脑瓜儿,一拳砸在杨岑饮的肱二头肌上,大骂道:“神经病啊!杨岑饮你有种就直说吧!”
“说什么?”杨岑饮头也不回的继续往本班级走去。
吴笛大步赶上,大声道:“你小子绝b是想谋财害命,继承我的花呗。”
杨岑饮只觉得好笑:“继承你那几百块的债款吗?”
这回换吴笛不解了,“诶,你怎么知道我这月花呗没还的?”
“钱果果说的。”
“嘿,这个小叛徒。”吴笛拧眉。
没有老师在,班上果然是闹哄哄的,就跟二手交易市场似的,同学们说话的声音能把教学楼震个空翻。
小班上估计是上厕所还没回来,吴笛就跟着杨岑饮坐在了他身边。
“你干嘛不回自己位置上坐去?”
“哎呀~你慌个什么劲儿,老师这不是还没来吗?”吴笛趴在桌上懒洋洋道:“不如我们先来闹闹磕?”
杨岑饮从抽屉里翻找出下午要考试的科目的复习资料,眼皮也不抬的说道:“我跟你没什么说的,与其说些没有营养的话,还不如把时间放在学习上。”
吴笛朝杨岑饮飞了个贱兮兮的眼神道:“哎哟~我的好学霸。就凭你那过人的智商,就算不用复习,肯定也能名列前茅。”
“呵。”杨岑饮冷笑。所以我刚才才叫你把说话的时间放在学习上啊,傻蛋。
吴笛抬起手一把摁在杨岑饮的书本上,猥琐的笑了一下,随后问道:“诶,你觉得刚刚那个女生长得怎么样?”
“还行吧。”杨岑饮冷着一张脸,像是拎着这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将吴笛的手丢到了一边。
“什么叫做还行。她可是职高部的一朵花好吗?”
杨岑饮挑眉:“真没想到你居然还有去闲心管职高部的事。”要给你爸知道肯定又要好一番扼腕叹息,恨不能把你塞回你妈肚子里,让你把脑子长全了,再重新生一遍。
“那可不。”吴笛眉飞色舞道:“我再职高可认识好多人。”
“这有什么好吹嘘的。”杨岑饮实在是不懂。
“诶。我给你说,就刚刚那个女孩儿可被奉为职高部男孩儿心目中的第一女神呢!”
“哦。这么厉害啊。”杨岑饮翻了一页,随口应付道。
吴笛道:“我还记得,他们还特地给她编了句顺口溜。说她是…额…黛眉粉唇胜娇娃,茶色头发黑指甲,还弹的一手好琵琶。”
杨岑饮在书本上勾画重点的手一顿,狐疑道:“…你确定是琵琶?”
吴笛干干的笑了两声道:“记错了,记错了,不是琵琶,是吉他。”
“……”
吴笛伸手在杨岑饮的胸口上点了点,坏笑道:“怎么样,是不是隐隐有一种春心萌动的感觉。”
“没有。”
“假正经。”吴笛撇着嘴说:“难不成你以前就没谈过恋爱?”
“没谈过,所以呢?”
一句话差点惊掉了吴笛的下巴。
“你说真的?”
杨岑饮有些好笑的问他:“不是,到底是什么让你对我产生了这种谜之错觉?”
吴笛歪着头,眼神飘忽道:“不都说大城市里的学生仔都玩得很开吗?”
杨岑饮合上书,打算和吴笛这颗榆木脑袋好好议论一番。
“我倒要好好问问,这话,你到底是从哪儿听来的?”
吴笛摸了摸耳垂,心虚道:“额……都市言情小说……”
“呵…难怪…”杨岑饮成功地被他逗笑了。
“小说里,主人公也是高中生,可年纪轻轻的就有无数女生为他生孩子了。”
“以后还是少看那些没用营养的东西了。容易造成老年痴呆。”杨岑饮无奈的摇了摇头,重新捡起桌子上的笔开始学习。
吴笛恨恨的举起拳头,正欲给杨岑饮一个好看,走廊里就响起了班主任老师雄赳赳气昂昂的脚步声。
机警的小耳朵们瞬间就不闹了,吴笛连滚带爬的好歹在班主任进屋的那一瞬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班主任的脸色青的几乎快要滴下水来。
他走上讲台,视线草草地在教室里扫过,然后怒道:“装什么装?继续闹啊!”
台下一片死寂。同学们在挨批的时候和抽问是一样垂头丧气的,谁都不敢吭声,就连呼吸都在刻意的压制。
班主任肥厚的大手在讲台上重重一拍,顿时激起半米高的粉笔灰,前桌的同学顿时被呛得前仰后合。
“你们以为自己很能耐了是不是?我要是不来,你们就能翻天!怎么,语文能考一百分儿?”
“……”
“你们就不能有点紧迫感吗?是,现在的确才高一,你们足足还有两年的时间可以挥霍,那到了高考的时候,就凭你们肚子里装的那点东西能干什么!学不上了?大学不考了?”
逮住班主任语言的空隙,门口瘦弱的班长怯怯的开口了。
“报告。”
班主任侧头,严肃道:“你看看现在几点了?班长你应该起好带头的作用,怎么能够因为没有打铃就由着同学放任自己啊!”
门口的女生耸立的两肩轻微颤抖着。
“怎么现在才回教室。”
“我……肚子不太舒服。”女孩低垂着眼睫,仿佛很快就要落下泪来。
班主任长长叹出一口气道:“算了。你进来吧。”
“谢谢…谢谢老师。”
“现在还疼吗?”
“嗯?哦……已经没事儿了。”女孩涨红着脸回到座位。
班主任扯过椅子坐下,语重心长道:“现在是夏天,天气热,什么雪糕凉面的都出来了,大家吃的时候也要多注意。特别是雪糕,一定要仔细看看生产日期。还有早饭,一定要认真吃。我知道住校生早上起床还要做早操,散会后食堂人挤人,就懒得去买饭了……如果实在是不想挤食堂,也可以找玩得比较好的走读生带点包子烧卖手抓饼什么的,也总比没有的好。”
听到老班语气逐步温和,同学们也缓缓抬起头来。
“我知道你们都嫌我唠叨。唉。算了,就不耽误你们的复习时间了。都把书拿出来吧。在看看下午要考的科目,还有什么薄弱的地方,稍微巩固一下。”
学生们在经过老班的一通教训后,都乖乖的复习起来。整个教室里除了书页翻动的声音,没有一个人讲话。
夏天的风轻轻灌了进来,吹着同学们张狂而热烈的青春在教室里内上下浮动。
阳光将楼下的水泥地板照得发亮,成排的玉兰花圆厚的叶子随风摆动着,苍穹之上,蓝如水,白如糖。
一切都是最好的样子。
三天大考下来,同学们几乎都被熬脱了形。
按照流程,考试过后,自然是老师们趁热打铁,评讲试卷的最佳时期。
至于答案,老师们早就各自找了自己的课代表提前抄在黑板上让同学们提前改过了。
这个时候,台下才真真的是喜忧掺半。
有的人后悔自己不该脑子一抽在交卷前夕把正确答案给改掉,有的则后悔自己应该在完成答卷后再仔细检查,没准就可以避免丢分。
吴笛的手从试卷上扫过,面无表情道:“嗯。这次还不错。”
钱果果一惊:“你认真的?”
吴笛嘴角勾出一抹邪魅的笑:“正常发挥。”
“切~”钱果果大失所望道:“你所谓的正常发挥,就是班级30以后了吧。”
“30名以后又怎么样了?至少我光明磊落,我问心无愧啊。”
“得。你又来了。”钱果果抽了抽嘴角。
吴笛心中一动,随便抓过钱果果桌上的书,想也不想的撕下一角。
钱果果的脸顿时黑了。
“吴笛!你想死是不是!”
吴笛着打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指了指讲台上正襟危坐的小班长说:“乖。别闹。”
钱果果抢过自己的书看了看那无辜的残页,伸手就在吴笛大腿上重重拧了一记。
“钱果果,你……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下手未免也太狠了。”吴笛抱着大腿疼得龇牙咧嘴的。
钱果果撩了撩自己的马尾辫儿,胜利者的姿态尽显。
“哼。不给你点教训,你还真当我是老欺负的。”
吴笛哭丧着一张脸:“是是是,小姑奶奶,下次再不敢了。”
“小子,记住这一句话。”钱果果抬起眼皮,轻蔑道:“欺侮我者,虽男必诛。”
“是。小的明白了。”
“这还差不多。”话闭,钱果果就继续研究错题去了。
吴笛撩起裤腿,揉了一把大腿。然后捏着那张从钱果果书上撕下来的一角,在上面写道:“怎么样,错得多吗?”
小纸团刚好砸在杨岑饮的肩头,而后乖巧的顺势而下,蹦进了杨岑饮的怀里。
吴笛像小老鼠似的,朝着杨岑饮的背影嘶嘶的叫唤了两声。
杨岑饮总算回头。
吴笛用口型说道:“看纸团,纸团。”
杨岑饮捏着团子表情不明的看了看。
吴笛朝他点头道:“对,就是那个。打开看,上面有字。”
杨岑饮依言张开看了,然后回道:“还行。一句话总结,就是考的全会,蒙的全对。”写到这里,杨岑饮顿了顿,随后抬起笔将最后那句蒙的全对涂黑。
是啊。既然题目他全都会,那就根本不需要蒙了。
吴笛在看到纸条的时候,眼睛都快直了。最后他写道:“杨岑饮——万恶的小资本主义家。”
杨岑饮回怼道:“头脑聪明和金钱仿佛并没有什么直接联系。”
吴笛哼了一声。画了个鬼脸。
幼稚。杨岑饮心道。回头就见吴笛正在对自己竖中指。
杨岑饮在纸上写道:“你现在是不是特崇拜我?”
吴笛:“我呸。”
杨岑饮:“要不你求求我,或许我龙颜大悦就传授你几个高效率的学习方法呢?”
吴笛摆摆手道:“还是算了吧。现在挺好的,爷爷不疼,姥姥不爱,活的自在。”(这里的爷爷、姥姥特指各学科老师)
杨岑饮:“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吴笛:“你这种好学生知道什么,当朽木也是有当朽木的乐趣。”
两人谈到这里就再进行不下去了。见杨岑饮没回,吴笛也不再多做纠缠,直接趴在试卷上补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