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疠气流行，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
我这些年来收集整理古籍，也曾读到过相关记载
爷爷“此乃阴阳失位，寒暑错时，是故生疫，而愚民悬符厌之，亦可笑也。”
时疫来势汹汹，平阿县百姓早已陷入恐慌，重灾区的村子早已被隔绝出来，村外重兵把守，村里医师不幸染上了时疫，心有余而力不足。城内亦有医师，照前人方子煎药，却不见成效，是以城中征召医师的榜文无人敢揭。这山高路远的，朝廷钦差什么的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终归得靠自己。
关于时疫，我从不曾接触过，但就这么走了又于心不安，于是揭了榜文，向县令讨了个单独的院子，约见城中医师，在座均行医多年，见我一弱冠青年自是一番轻视，我也不欲争辩，游方多年，我所学大多与其不同，倒也可以互补一二。
两日下来，互相倒也熟识了；将大夫们粗粗分组，各司其职，以冯老为首的留在前院尽心研制药方，以章老为首的负责预防与门诊，再有林大夫组织捕快寻找源头；考虑到在座大多都是年过半百之人，我便主动揽下接触病患试药一事，召集自愿的患者安置一处，观察病情。
小半月过去，染病者虽未好转，至少不见恶化了，想来药方起到了些许作用，一群人连夜核对药方与病情记录，对着方子删删减减，商量着先给出了预防的汤剂，接着又是轮班通宵达旦修改药方，试验汤剂。
连着半月都不曾好好休息过，检查完最后一人，将一直跟着的小洐儿遣去休息，自己回房倒头就睡，迷迷糊糊中好似见到个人影坐在自个儿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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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虚星河璀璨，夜色沉沉，凡界却青天白日，碧空万里。
一床被子大半堆在地上，床上那人抱着被子一角，身子露在被外，一袭青衣皱皱巴巴，原本束得中正的发髻歪歪斜斜耷拉着，本该神采奕奕的眉眼，眼底却是一片青黑。
看着她熟睡的样子，墨渊缓缓伸出手，手指即将触碰到脸颊的瞬间，动作一滞。她身上的温度，丝丝缕缕般缠绕上指腹，墨渊微微失神，随后感觉到手下的人，在自己手上轻轻蹭了蹭。那感觉嫩滑而柔软，似是有根羽毛轻轻剐蹭着他层层包裹住的心里那片最深最软的地方。墨渊的手继而不受控制地动了动，带着薄茧的手指轻抚上她的眉心，看着那渐渐舒展开来的眉头，墨渊莞尔
墨渊“师父来晚了。”
语气里是道不尽的欣慰与怜惜，带着数不清的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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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只觉神清气爽，已到了掌灯时分。白梓婳连忙梳洗一番匆匆向前院奔去，自然没留意到今日桌上多出来的糕点。
大伙还是各司其职低头做着自己的事，冯大夫是院里年纪最长的，在城中声望挺高，此刻见到我，笑着招了招手，见我远远停下看着他，才缓缓说
冯大夫“怎不多休息会？你难得歇歇。”
伊洛“睡了小半日了，我现下精神正好，您老赶紧歇着去，剩下的事我来。”
冯老捋了捋白须，站起身来，抖了抖衣袍，道
冯大夫“今儿中午院里来了个小哥，说是来帮忙的，让我务必给他份差事，我看他也不通医理，本想让他去煎药，可巧碰上城西出了些状况，他便主动请缨跟着章老去搭把手，对了，巣洐那小子也跟着去了。”
巣洐是冯老的小徒弟，刚及弱冠，心思细腻、手脚麻利，冯老见我只身一人，便让他跟着我，搭把手。他平日里话也不算多，我在诊治时他便默默看着，这些天里我用着十分顺手，我寻思着是不是也找个徒弟跟着。
送走冯老，我又去西厢房走了一遭，染病者统一安排在这，眼下我们也没有方子，第一批人状况不是很好，但万幸的是还活着。我们心里都很清楚时间的宝贵，早一日试出药汤，便可以多留住几条性命，所以大伙都不敢多休息。城里情况尚好，虽说预防的药方已发到各地，可城外就说不准了。
新出的药汤刚让这十人服下，他们是新招募来的，我便守在一旁。试药一事原只有我一人在做，后来伤患增多，老的少的医师们又自愿来了几人，一共十一人，前后五人染病，剩余的六人便与大伙达成共识，保持距离，所以统统搬到了西厢房附近，隔离开来。多日相处，我自是习惯了各人的步子，如今却听得熟悉中夹杂一阵陌生的脚步声靠近，来了两人。
不多时房门被推开，巣洐率先走了进来，后面跟着的那人八尺有余，一身白色劲装，身形清瘦，黑色的长发用最简单的木簪束扎起，凤眸长眉，挺鼻薄唇，狭长的眼梢微微抬起，便如同墨染一般徐徐晕开，明明该是一双冷清的眼眸，却无端显露出几分温情来，他的眼睛在笑，这时我才发现，那双好看的眸子里竟全是自己的身影？
我心下生出几分慌乱，历来平静无波的位置竟怦怦活跃起来，眼底不知怎地涌上几分酸涩。我急忙撇开眼，暗地里眨了眨，这才看向巣洐，问
伊洛“小洐儿，城西情况如何？这人是？”
巣洐无奈地看了我一眼，回答时语气却沉重了几分
巣洐“城西病情严重的五人昨夜里没熬过去，走了，村民恐慌，产生了暴乱；那汤药救不了他们，我们时间不多了。”
他抽出凳子，示意那人坐下。
我提起茶壶给两人各自倒了杯热茶，说是茶，其实不过是我一年前偶然发现的一种草泡的水罢了，这草味道不错，我便停留了几日，晒干了些许带在身边，不想竟让我发现将其泡在水里味道更好，清香甘甜，便每日为自己泡上一大壶，巣洐喝过一次后，天天到我这蹭喝的。
他喝了口茶才开口
巣洐“这位是莫渊，莫兄，他今儿刚来，在许村的时候多亏他在一旁护着，不然章老和我还真招架不住。”
我很少听见巣洐夸人，不由又看了一眼那人，那人自进门就未曾说过一句话，静静喝着茶，明明是最寻常不过的茶水，偏偏给人一种他品得是极品香茗的错觉。见我看向他，他回我淡淡一笑，我暗自汗颜，此人当真长了一副好皮囊，举止之间风华自现。
巣洐转向那人，又道
巣洐“莫兄，这位就是当初揭了榜文的医师，伊洛，时疫一事都是他在调度。”
还不等我与那人寒暄几句，阿七步履匆匆朝这边走来，我立即起身迎了出去，在院里将他拦下，他说负责第三批、第六批病患的程大夫和孙大夫身子不适，怕是也染了病。
程、孙二人已过不惑，是我们余下六人里年纪较长的，留下巣洐，我匆匆赶到他们房里，两人已坐不起身来了。
不应该出现这样的状况，再三追问之下，二人才道早觉身体不适，只是西厢人手不够，哪有时间多想。我心下大恸，连夜检查另外两人，赵医师、阿七，也……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安抚了众人，只记得出门时大伙眼里闪烁的希冀的光芒；我漫无目的地游走，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想来自己过于不自量力了，害了这些人，无论是医师也好，病人也罢，若不是我揭了那榜文，给了他们希望，他们又怎会落到这步田地。我恨透了自己当初的莽撞，更恨此时的无能为力。
心口传来阵阵隐痛，脑海里又再一次闪过些画面，快到抓不住。恍惚间我生出个念头：是不是，曾经的自己也这样挫败过？
就这么放空心思静静坐着，回神时我才注意到自己回了房，桌上多了盘糕点。醒来至今，我都不曾见过这般精致的食物，一天不曾进食的我当下食指大动，夹起一块就往嘴里送，如今已过了桃花季，不想还有这般新鲜的桃花，入口清甜，唇齿留香，心头郁结倒是被冲淡不少，忍不住又多吃了两块，才很是满足地站起身来。侧身望去便撞进了一双充满笑意的眼眸中。
月上中空，冷晕清辉斜斜洒落了半身，他就靠着那廊边柱子望着我，眼里是温暖的笑意，端端看着，便叫我眼眶酸涩起来。
他跨进门，一步步向我走来，我仿佛是被定住了，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近，再迈不出半步。他站到了我跟前，柔软的触感让我意识到那是绢帕，脸上久违的湿凉，让我惊觉自己眼前一片朦胧，看不清跟前的人，也看不懂此时的自己。
他的动作轻柔，带着些小心翼翼，不知怎地，我眼眶热了又热，我觉着自己前半生的泪水怕是全积攒到这一刻了，他收起了濡湿的帕子，轻轻将我拢进怀中，右手轻抚我的脑袋，带着安抚意味，左手虚虚搭在我背上，任由泪水打湿他的肩头。
墨渊“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他说话，那声音低沉，却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火辣辣的双眼提醒着我刚刚那一幕确确实实发生了，我难为情地推了推他，低下头，轻声道
伊洛“失礼了。”
他一放手我便后退了一步，郑重道
伊洛“谢谢。”
说罢也不看他，转身出了房门，出了院门才意识到，那是，我的房间……
罢了，到小洐儿院里打点水洗洗就好，今夜还有许多事未做，耽搁不得。
*****
西厢房
伊洛“小洐儿，快去休息吧，我来守着就好。”
坐在桌旁推了推杵着头迷糊的巣洐，见他醒了，便将他往门外送，临出门时才想起来自己似乎忘了件事。
伊洛“把手伸出来，我给你诊诊脉。”
巣洐“嗯？”
巣洐对我这想一出是一出的脾性已经习惯了，重新坐下，乖乖伸手。
诊完脉，又检查了一番，这才挥挥手让他去休息，心中不觉松了口气。看着这边情况稳定，我便到其他房里转转，如今偌大的西厢，只剩四人，真正完好的也就我与小洐儿两人了。
走了两步，我忽然停了下来，不对，若真算起来我才是与患者接触时间最久的人，好吧，或许是我百毒不侵，可巣洐呢？他与阿七是一齐进来的，为何如今只是有些虚之外未见不适？
见我不屈不挠地叫门，小洐儿开门后哀怨地瞅了我一眼，看着他眼底的青黑，我万分抱歉地笑了笑溜进房间，拧了拧帕子递给他，示意他清醒清醒
伊洛“小洐儿，这半月来你可吃了汤药、饭菜之外别的东西？”
巣洐“别的？”
巣洐十分努力地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想来也是，我们的衣食住行全由县令安排，汤药大伙也都是一样的。
巣洐“发生什么事了？”
我撑着脑袋看着他
伊洛“你来西厢也很久了吧，每日跟着我见病人，如今可有不适？”
巣洐呆呆地摇了摇头，又忽然睁大了眼睛看着我，开口时声音有些嘶哑
巣洐“这不正常，根本不正常。”
他仿佛陷入了癫狂
巣洐“我一定是吃了什么，才会这样，而那个东西可以治病，对，对，那到底是什么？是什么？伊洛，你也没事，我们肯定吃过同样的东西……”
看样子他今夜是睡不着了，我好心倒了杯茶，打算递给他——茶！忽然间福至心灵。
小洐儿转头见我端着茶，激动地吼了出来
巣洐“茶！伊洛，你的茶！”
是了，我的茶，那种不知名的草，我房里还有些，用作药引，堪堪解了那场时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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