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从睡梦中醒来,天色已晚,她艰难地撑开沉重的眼皮,目不斜视地瞧着床顶的雕梁画栋。这样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已经连续两天两夜了,分不清白昼与黑夜不说,有时她还经常出现幻听,总觉得能在屏风外听到齐衡的声音。她不止一次想要冲出去,可还没走到外间就被伺候的下人们给拦住,到目前为止,她能够活动的空间不过这内间一隅。
既然失去了行动自由,她也就安然处之。这两日她醒来的时间不多,每次醒来头都昏昏沉沉的,可即便如此她也绝不放过这珍贵的清醒时间。连日来她与一长得圆圆脸的喜庆丫头混的有些熟了,那姑娘的名字也叫的喜庆,唤作小喜,很是称人。小喜是个话痨子,兴许在这静的渗人的屋子里也有些闷,一见到小娘子醒来,她就像打开了话匣子一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从小喜的话语中,小娘子大致了解了自己的处境。她不在宫里,也不在英王府,而是在城郊的一处宅子里住着。小娘子问小喜可曾有人来看过自己,小喜总说她们家主子常来,可问她主子是谁,她又守口如瓶,任凭小娘子怎么旁敲侧击都不应声。其实小喜这性子倒挺对她的脾性,热热闹闹的却不咋呼,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既解了她围困的寂寞,可还能替主子守住秘密,却是个适合伺候她的得宜之人。
小喜本以为自己不答会惹恼小娘子,可后来细细观察却见小娘子并无恼意,后来就索性放开自己,有什么说什么,还总是讨巧地给小娘子讨来些新鲜玩意儿。她是益州人,做饭很能放辣子,得知小娘子好酸好辣的喜好后,更大包大揽把做饭的活儿也揽了去。三日下来,她倒成了小娘子身前最得脸的人。兴许是她主子也知小娘子喜欢,后来的两日,竟只有她一人近了身边,其余人等都在外围伺候,无大事不入内屋。
小娘子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一切,不是说她不反抗,不试图去逃。而是她确实受伤了,那日陆佳宁来,她迷迷糊糊的,总觉得背后火辣辣的疼,可又不知自己到底怎么了。后来向小喜求证,问她陆佳宁来作甚,小喜却一脸疑惑,直说不曾见过什么陆姑娘。小喜唤陆佳宁作陆姑娘,说起她来又一副不识得的模样,倒让她犯了糊涂。
难道那日真的是病中发梦?可当时所见所闻却又如此真实。更何况因为陆佳宁的缘故,她已经断定是赵旭出手相救,可小喜这般模样又让她不太确定。若是赵旭出手相救,缘何伺候的人不认识她的娘子陆佳宁,可若不是他,又为何自己会在梦里梦到陆佳宁?
不过小娘子也没有太多时间去思考这些事情,她因受箭伤的原因,总是疲累的很,每每吃了药,眼皮子就不听使唤了。小喜说外面现下乱的很,到处都是官兵在捉人,枪杀劫掠,无恶不作。她眼下泥菩萨过江自顾不暇,既然外面这么乱,索性既来之则安之,在这里安心养伤。她想着齐衡不在,她得自己顾念自己,把身体快快养起来。
小娘子不是没想过让小喜去帮忙递些消息,可毕竟对小喜所知甚少,她也不敢轻举妄动。今日醒来,她觉得身子好了一些,便让小喜去准备些笔墨纸砚。谁知她甫一提笔,臂膀就像被重石敲击过般钻心的疼,看来她的箭伤还真不轻。
她呲牙忍着疼痛,简要地写了两三行字,大抵是说些目前的近况。写好之后,她交给小喜,托她帮忙去送到外面去。小喜疑惑地问她信要送给谁,她示意小喜上前,秘密地同她耳语道“你拿着这封信,到了外面,将信埋在院子最近的一棵大树下。”
小喜一脸震惊地看着她,有些犹豫伸手摸摸她的头,“不烫啊!”小喜疑道,又睁着细长眼上下左右看了一圈杨徽萱,继续道“埋到树下就有人能找到?姑娘你别说笑了,你这难不成是给那土地公送信吗?”
看她一脸天真,小娘子一手扣到她头上,随即从怀里拿出了个三彩鸟哨子。这哨子做工精细,三彩鸟被雕刻的栩栩如生,一看就是大家手笔。只这成色簇新,未曾用过。“喏,你拿着这个,到了树下吹上三下,记住用力吹,能吹多响吹多响,这么着就行了。”小娘子将三彩鸟哨子硬塞在小喜怀中,推着她到内屋门口,“我也不能出去,你且帮我一次。上次你不是说喜欢我的玳瑁吗?若这事儿成了,我就把它送给你,可好?”小娘子说的一脸诚恳,她摊开双手,耸耸肩膀,又扶住胸口,装作难受的样子。“你就行行好,可怜我这多病之身,帮我这一次吧。”说完又冲着小喜眨了眨眼。
小娘子这次很胸有成竹,她料定小喜会出手相助。果不其然,小喜想了一会儿,其间倒对这三彩鸟口哨颇为在意,拿着看了好大一会儿。小娘子打趣她说,“莫不是这个也喜欢,不过这个眼下还不能给你,等事成了,我也把它给你好不好。”
小喜又拿着三彩鸟哨子看了一眼,特意留意了它的尾部。这个哨子的尾部刻了一串小字,小娘子早就知道那小字写的是什么。从那日十六给了她这把哨子,她就有意看了这哨子的前前后后。可在小喜面前,她只装作不知,故意不看她的眼神,只做出一副娇嗔状,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神色,温声细语地说“小喜,我知你是好人,你想我出来这么久了,家里人都不知情,我祖母身体不好,我怕她没了我的消息担心,这才想递消息出去。在这里我一个人都不认识,只有你对我好,我不敢托别人,只能托你帮忙。你放心,我不逃走,不会让你难办,你只管递消息出去,信你也可先看一看,我没说旁的,就只说了近日安好,并未透露任何。帮帮我好不好?”
“好,我帮你。”小喜将三彩鸟口哨包好揣在怀里,却没看信,揣在袖子里就出去了。小娘子透过碧纱窗瞧着小喜远走的身影,她定了定神,深吸了一口气,默默将汤药倒在屋子里的花盆里,又用绢帕占了一点碗内的残渣,叠好放在了桌上。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她转身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滴答声,今日细雨,润物无声,她想这缠绵淫雨也将随风入夜。夜行人终该露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