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旦开始有意接触赵元庚，同时想从肖四那里扒缝儿。肖四回禀赵元庚：“将军，少爷想从我这儿打听您，肖四该怎么说?”“这个臭小子，跟老子耍心眼儿，你就照实说。”赵元庚眯着眼睛咯咯笑着说。
于是肖四在牛旦搭讪的时候，砍掉了细枝末节，把赵元庚的正面事迹有一搭没一搭地透给了他。
大概一个月后，牛旦把听来的东西梳理了一遍，心里得出赵元庚的大概样子，从杀气重的老流氓，到亦正亦邪的军阀，到明哲保身的国民党将领，到不算坏的老地主，到于国有功的抗日功臣，到现在是深明大义的老将军，牛旦眼前浮现出他那张皱皱的咧开笑的脸，得出的结论是：这倔老头是条好汉。牛旦踏进赵府大门，跟赵元庚面对面时，看到他的脸，想叫爹却叫不出来了，只觉得又敬又怕。刚转头要走，赵元庚却叫住了他，“小子，你想问什么就直接问我吧。”
“你都跟我说实话吗?”
“那当然。”赵元庚语气平和。
“父亲大人在上，儿子有两问，望您赐教。”牛旦朝赵元庚拱手作揖。
“我儿请问。”赵元庚忍俊不禁，敞开手回礼。
“一则父亲当年强佂柳叔天赐当兵，误其一生，可有悔意?”
“你个臭小子……”赵元庚脱下鞋子就要抽牛旦。牛旦也不闪躲。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赵元庚叹了一口气，吹了吹胡子，怒气渐消。
“有悔无怨，算了，现在说这个也晚了。”
“二则二娘所生之女投敌叛国，引狼入室，致我师梁飞虎冤死，您是否承认与您脱不了干系?”牛旦咬字用力，血热激动。
“认!……我不是个好爹，又连累兄弟……”赵元庚身子猛地一晃，旋即用手撑住了额头。牛旦急伸过手扶住他的手臂。他却推开他的手。
“到地下我再给梁飞虎赔罪。”他背过脸去，咬紧牙根，字字滴血。牛旦心间震撼不已，他咬了咬嘴唇。
“子逼父已悖人伦，待儿最后一请，再凭父亲大人发落。”他语气松了下来，诚恳地说。
“说吧。”赵元庚的气音低沉。
“父母疼爱先兄，儿本不应揭父之疤，然纵溺绝非幸事，儿引此为鉴，望父勿将儿视做荫父之子，望视儿为军中后辈，指教打磨!”
“好!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赵元庚重重拍了两下牛旦的肩膀，抹去热泪。
“父亲知错认错，儿心悦诚服。然儿旧事重提实乃大不孝，请父亲大人责罚。”牛旦欻地跪在赵元庚膝下。
“没事，话说开了也好，只是你一口一个父亲大人，心里的旮瘩到底解开没?”
“刚才全部解开了。”赵元庚绷着的弦一下子松开了，他舒了很长的一口气。牛旦跪着挪到赵元庚身前，擦了他眼角的泪，“爹，儿子不孝，求您原谅。”牛旦羞愧地低着头。赵元庚伸手摸了他的头，强抑激动地看着他：“大丈夫干脆利落，都在心里了。”说着就抬手扶他站了起来，父子对视，赵元庚笑了，牛旦也憨憨地笑了。在墙角站立良久的铁梨花已含笑带泪。
祠堂里，牛旦给老太太，大奶奶，二奶奶，赵麒初四个牌位上了香，赵家籍谱里，添了一个名字，赵麟初。他给堂前的赵元庚磕了头。此时赵元庚拄着拐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骨头仿佛松了下来。
部队马上要南下了，临行前牛旦开玩笑叫赵元庚不许老，回来还要跟他掰手腕。赵元庚强装有力，给他壮行。
1949年7月，解放军以风卷残云的气势解放全国各地。
赵元庚知道自己的时代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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