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群里静悄悄的,倒是朴佑镇的锁车声突兀了。刚送走林煐岷的他心情不差,脚步轻快,听得二楼有响动又瞬间警惕起来。抬头,是全Somi笑盈盈地看着他。她穿着真丝睡衣,凹凸有致的身型一览无遗,就那样倚在阳台的栏杆旁,成功让朴佑镇停下了脚步:“大晚上不睡觉,出来吹什么冷风?”
Somi答非所问:“我今天去见我哥了。”
朴槿是真看不住她吗?朴佑镇有些头大,径直推开门上楼,进了Somi的屋子:“怎么回事?”
她恍若未闻,仍旧闲闲地立在阳台,沐浴在月色里。佑镇回来的急,这会儿有点口干舌燥,拿起一杯床头柜上的水。他看了一眼,手上动作慢下来,盯着沉淀下来的茶叶,面色逐渐不善:“你都给谁下药了?”
“情深意切的兄妹俩。”她转身,甚至赞扬了一句:“朴槿是个好帮手,跟朴志训叙旧还能管住我。没办法嘛,只能让他们睡会儿。”
赖冠霖出任务了,别墅里应当有人守着,他方才见大厅空无一人还觉得奇怪,这时便只是冷笑:“你的精神头怎么没长在你哥哥身上?他蠢得要死。”
全Somi没有接话,朴佑镇后知后觉:“都逃出去了,为什么回来?”根据Hollywood游戏现状,每位玩家最迫切的愿想已经兑现,比如对林煐岷来说金家的青睐,对朴佑镇来说朴志训的复生。田雄那人嘛,一根筋,为国家和人民效力是一回事,剩下的心思全扑在他妹妹身上了。如今游戏开始,Somi也会受影响,对之前自己避而不及的哥哥无比热络,否则她也不会去找田雄。她现在对田雄应当是满心欢喜的,恨不得留在他身边,可怎么还回来了呢?她应当清楚,她只是朴佑镇牵制田雄的筹码。
全Somi闷声说:“他真的怪傻的,见了我就手忙脚乱,问他什么都一股脑说。佑镇,田雄梦见的是你,他看到朴志训死的那幕了,他已经有了你的把柄。”
轮到朴佑镇沉默了。这段话信息量过大,尽管Somi再次无视了他的问题,他也不恼。梦境,啊,他差点忘记,与那条短信一同搅乱了他的生活。田雄知道了他的软肋是朴志训,然后呢?他为了自己的妹妹能做到什么程度?屋里没有开灯,唯独皎皎月色映在他眼底。朴佑镇手一抖,茶水稀稀落落地洒在他裤子上:“Somi,我果然永远都不能低估你,你对Hollywood,已经了解这样深了。”
她怅然,精致立体的眉眼中尽是挥散不去的迷茫:“是这个游戏强行改变了我吧?以前的记忆还完好,我应该恨他的啊,朴佑镇,可我停止不了想接近他的想法。我不能这样下去,然后如你所见,我回来了。”
朴佑镇笑了笑,这才是全Somi帮助自己的原因,她容忍不了心绪的失控,更害怕田雄一旦成为最终赢家,她一辈子都要带着假面度日。全Somi恨透了她哥哥,原因朴佑镇多少了解过,成了上千种他看不起田雄的因素之一。不讲别的,单说将一个青春正好的少女强行关在精神病院三年,逼得Somi成了极端人格,还浑然不知错处的田雄,就足够恶心了。
他转念便想到了游戏的不合理性,未免紧张起来:“那志训……是自愿回到人间的吗?”
“其实我觉得,更大的问题是那个人究竟是不是朴志训。”全Somi顿了顿·,“游戏开发者神通广大我们早见识过,但死人复生,几乎是违背自然法则了,会被允许吗?”
“问他的事情都对得上,不会不是本人。”朴佑镇何尝没怀疑过?
“如果说抽取他的记忆再造出来一样的壳子塞进去,你认为还是本人吗?”Somi看着他,语气无比郑重:“朴志训的尸体当年是我火化的,我亲眼目睹他化成尘土,这幅身体,不该存在。”
“同样的记忆,同样的躯体,芯子没换,身子没换,自然是本人啊。”他听着,觉得这理论荒诞中带着一丝怪异,是Somi的一贯风格,可她的话永远值得深思。
全Somi只是摇头:“你忽略了灵魂的重量。灵魂啊,是一个人类的根。我观察了朴佑镇好几天,确实没有异常,可他像一个游戏里的NPC一样,比如问他要不要喝水,前几次会有不同的答案,后面便像设定好的程序一样重复。你知道为什么吗?他靠读取朴志训的记忆回答,记忆中没有可用的回复,就会一遍遍地复读。没错,他有朴志训的记忆和躯壳,但灵魂永远不可重塑,他也永远不会是朴志训。”
他坐在黑暗里,看着Somi的嘴一张一合,明明她讲的每一个字都能听懂,连成句子,却要他咀嚼良久。他变成了仪态运行缓慢的老旧电脑,过载的信息直冲头顶,仿佛烧起来一般。
可朴佑镇还是听懂了,他很这一刻的自己,跳起来猛地把茶杯摔在地上:“什么狗屁游戏!”不解气,因为它在柔软的地毯上只是咕噜噜地滚了几圈,毫发无损。他左顾右盼,多少年的焦虑悉数压在心头,迎着Somi漠然的目光,一圈砸在墙上,瞬时鲜血如注。
那个朴志训,不是真的,不是他的。
他不是没察觉到异常,但他哪里有深想的勇气,他甚至想过,没关系,就算只是一个记忆的载体又如何,他要保护好世间唯一一个有朴佑镇躯壳的人。全Somi远比他通透,点破之后,他偏偏也远比想象中痛苦。他不该对一个游戏抱着如此大的期望的,怎么可能将完完整整的筹码摆在他们面前?回到他们身边的,无一不是缺损的,脆弱的,易撼动的。
“你不必这样沮丧,按照‘上帝’的说法,如果你推动游戏进度,会获得道具和积分,说不定能将真的朴志训兑出来。”全Somi叹声气,怜悯地说。
朴佑镇靠着墙,颓然地抹了一把脸:“别这么看着我。上次你用这种眼神看着田雄的时候,你骂他活该,还说他自作自受。”
“你不活该,朴佑镇,我只是单纯的觉得你够可怜的。”
仿佛有人从喉咙里挤出了低低的一声笑:“谁不可怜?我们都是被神厌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