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槿安醒来时,首先闻到的,是呛人的烟土味儿,还有属于地下的,潮湿土腥的气息。全身各处都很痛,皮肤上到处是刮伤刺痛的感觉。但并没有疼到无法忍受的地步。
她睁开眼,看到黑漆漆的上空,就像个大窟窿。
短暂的视盲后,她终于看清,自己躺在一片泥地上,身上压着不少破碎的木板和泡沫板。而周围,看着像是还未修筑完成的一小片地下工地。全是泥地,墙边堆满了杂物,还有个很暗的灯泡,悬在相距不远的上空,难怪她能看见。
她又动了动手和脚,发现还能行动自如。这让她的心稍稍一定,三两下推开压在身上的东西。
她的身后,是一片坍塌的废墟。此刻望去,阴暗又杂乱,她算是被埋在最外围最浅的,一时竟看不到半点其他人的身影。
韩沉、徐司白、丁骏,他们在哪里?
薄槿安心中一急,扑到废墟前,埋头就准备挖。可是就在这时,她突然冷静下来,想起了什么东西。
——是那只泛着金属光泽的哨子。
心念一动,她摸了摸口袋。
——幸好没丢。
思及此,她赶紧从口袋里掏出哨子含进嘴里,一边拼命地吹,一边继续翻开压在一起的残垣杂物。
这里,大概已经是地下很深的位置。空空旷旷,还有很重很重的潮湿寒气。而模糊的灯光下,她的身后,似乎还有条长长的通道,通往大片开阔的、光线更亮一些的区域。远远望去,影影绰绰一片,似乎就是已经建成、还未营业的二期地下商场。
清脆的哨声,就这样穿过潮湿的空气,穿过幽暗的视野,一下子就回荡在整个地底。清清翟翟,一下接着一下,焦急又固执。
而砖木掩埋之下,不见光的角落中,又有谁,有几个人,听到这哨声,睁开了原本轻阖的眼睛?
“韩沉!司白!丁骏!”薄槿安喊了几句,又开始吹,越吹越响,搬开的东西也越多。这时就见沙砾木块中,有好几处似乎在动。然后她就看到离自己最近的一块大木板下,一个人的身体轮廓挣扎着露了出来。他一手就推开了那块木板,首先伸出来的那只手上,熟悉的铂金戒指正套在那修长的无名指上。
那是韩沉。
那个五年前的戒指,韩沉一直戴在手上,而薄槿安则是串成项链,挂在脖子上。
压抑而窒闷的黑暗中,韩沉其实只昏迷了一小会儿。
脑海中最后的画面,是他和薄槿安急速下坠,而他将她护在怀中,用后背替她挡住大量的下坠坍塌物。
男人有时候是种奇怪的动物,尤其是韩沉这种心性比较横、心思比较沉的男人。明知此举会有生命危险,可他抱着她时,内心却是平静的。而当两人跌到地面,巨大的冲击力终于令他脱手,松开了她。但看到她应该是安然无恙,他便心思一松,昏了过去。
然后就是哨声。
清脆得像鸟鸣般的哨声,就这么急冲冲地撞进他的耳朵里。地面的爆炸当时就发生在他的身后,他的耳朵里还有嗡嗡嗡的余音,耳膜似乎已经麻木。可那哨声,小小的朦朦胧胧的哨声,却仿佛能唤醒他全身的所有神经。
睁开眼的一瞬间,他望着眼前黑洞洞的一切,辨清哨声就在离自己很近的位置。
他甚至还扯了扯嘴角,笑了笑。然后一把推开身上的堆积物,爬了起来。
薄槿安看着他满身灰黑地站了起来,终是放下了一半的心。昏暗的光线中,那张脸却依旧俊朗而轮廓鲜明,他的眼睛黑得像水底的石头,牢牢地锁定了她。
第二个被挖出来的,是徐司白。他被埋在一堆土块下,幸而他也醒了,当他伸手推开一块砖土,就被韩沉看到了,与薄槿安合力,将他从土堆中拉了出来。
徐司白的伤势也不重,只是些皮肉伤。不过跟他俩一样,浑身上下也全是灰土。原本蓬松的短发乱得不成样子,白皙的面颊也沾染着污迹血渍。但他性子沉静,倒半点不慌。只是被他们救出来后,冲着韩沉道了声“多谢”,然后就直直地看着薄槿安,“你有没有受伤?”
薄槿安安抚的笑了笑,“我没事的,司白。”
“帮把手……”有些沙哑的嗓音,在另一侧响起。三人立刻转头,就见丁骏推开身上的砖木,也从地上坐了起来。但他的面容看起来有些扭曲和痛苦,双腿却没拔出来,像是被什么压住了。
韩沉和徐司白同时冲过去,将他身上的东西搬开。薄槿安紧随其后,这才看到丁骏的双腿都被压得血肉模糊,尤其是右腿,大概是撞到了什么坚硬物,连皮带肉被剐掉一大块,骨头都能看到了。
“别动!”徐司白脱下外套,身上只留薄毛衣和白衬衫,在丁骏跟前蹲下,动作迅速地替他做简单包扎。韩沉搀住丁骏的胳膊问,“能走吗?”
丁骏咬牙:“没事,能走!”
很快徐司白就包扎完了,但这于他的伤势,并不会有太大帮助。
韩沉扶起丁骏,薄槿安站在他身侧,徐司白守在她身旁。四人抬头,看着周遭这个昏暗又寂静的地下商场。
他们所处的,应当就是一小块未完成的工地。而透过面前的一条走廊,可以清晰看到,前方开阔的空间里,大片光洁的大理石地面,还有洁白如新的墙壁,未点亮的数盏吊顶灯,以及一些商场常见的货架、液晶屏、广告牌等陈设。
这一幕若是在光亮处看,自然是时尚而漂亮的。可此刻是在空无一人的地底,光线浑浑噩噩,一切就显得阴森极了,仿佛一个不真实的世界,透出几分说不出的诡谲。
韩沉又抬头看了看上方,漆黑一片显然已经被封死,周围光秃秃的土墙,也看不出有什么可以明显往上攀登的地方。沉吟片刻,他开口,“往前走。”
其余人没有异议。薄槿安心里更是清楚。他们费尽心力,将他们诱到这里,必然只能往前,才能知道他们的目的。
四人都掏出枪,沿着那条狭窄的通道,缓缓前进。周遭依旧是寂静的,没有半点人声和脚步声。以韩沉和薄槿安的耳力,自然可以判断出周围没有人。
很快就走出了通道,来到了那片开阔的大厅里。这里依然没有人,只是墙壁下方一长排的应急照明灯都依次亮着,所以光线比他们之前所处的位置,要好很多。
徐司白和丁骏扫视着周围。韩沉的目光落在四人对面墙上的那面液晶屏上。
因为液晶屏下方亮着一点红光,那是电源指示灯。意味着它的电源是接通的。
其他三人也注意到了,盯着屏幕,不自觉地屏气凝神。
大概只过了两三秒钟。
“滋滋”的微弱电流声响起,画面陡然一闪,亮了。
一个男人出现了。
戴着小丑面具的男人。
只看了一眼,薄槿安就知道,这个人不是夏俊艾。
夏俊艾有着松软的头发,眼睛是细长细长的,即使穿着黑色风衣,气质也是明朗而张扬的。
这个男人却不同,头发很短,紧贴着鬓角和额头。他穿着西装,没打领带,坐在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酒店房间里,坐姿笔直。即使看不清楚脸,也能感觉出他的气质沉稳。而面具后的那双眼,是漆黑而淡漠的。
他是七人团中的另一个人。
R,好久不见。
“Hello。”他看着他们,轻声开口,那嗓音明显经过变声器处理,尖细又难听。
然而一开口,他的眼中就闪过狡猾而冷漠的笑意,“我是L。欢迎来到……Thelastshot(最后的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