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竟不知，如今是何世了？”登龙神女呆呆地望着山下零星的几间房屋，苦笑道。
“像登龙峰和圣泉峰这样与世隔绝之地，又怎会有人愿来呢，只是我们虽也洞悉尘世，终究不敢理会那七难八苦。”延瀚南停顿了下，随即缓缓闭上双眼，“蕴政放心不下唐宫之事，偷偷回去过一次，未见繁荣昌盛之景，却见得长安失陷，似是叛军所攻，她便随着唐军一路至西北，唯见一倾国之女已缢毙于佛堂，周旁未见一人，当真是凄凉……”言罢，长叹一声。
“世事难料，当初带回阿焱时，还是那样的太平盛世，如今便已是战火纷乱，我们，不也是如此吗？”登龙神女冷笑一声，死死咬住嘴唇，任凭其变得殷红，又渐渐湿润了嘴角的干涸。
“是啊，前一日，我们还是他眼中的星辰皓月，后一日，便是比不得一只蝼蚁了。”提及此事，延瀚南的内心早已平淡如水。
……
望着二人的背影，阿焱似是沉思了一会儿，缓缓转身离去，又见元齐一直站在身后，便停了下来。
“你想回去看看？”元齐平静地望着她。
阿焱的目光停留在他的双眸中，眼神中充满了无奈。
元齐知道她在想什么，脸色立刻沉了下来，良久才开口道：“罢了，既已过六十余年，也该去问问明白。”
……
是夜，京兆三原，二人停驻于一座破败残院前，匾额早已不见，她轻轻闭上眼，仔仔细细搜索着每一点记忆，不过百年的时间，便已物是人非，许是一分一毫的记忆也不曾留下，仅仅依靠着那微不足道的灵识，令她不知所措。
这里或许就是李元芳的家，但无论是与不是对她而言，只是故地。
阿焱冷冷地望着摇摇欲坠的门扉，心中不知作何滋味。
“元徽？元徽？你回来了？！”失神般的声音传来，二人闻声望去，方见荒草遍地的庭院中，走出的是一位步履艰难的中年男子的魂灵，早已不似当年意气风发，看上去他的左腿是受了极严重的伤，直至离世也未痊愈，他面色苍白，表情似喜似悲，双眼瞪大，呆呆地望着阿焱的面孔，欲张口声却哑，像是放声哭泣却久久不曾下泪。
见此情景，元齐未发一言，见阿焱仍是淡淡地望着李元芳，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便转身缓缓离去。
“元徽，你？你原谅我了？”李元芳艰难地走到阿焱面前，红着眼眶惴惴不安地等待着答复。
阿焱浅浅一笑，表情仍是淡淡地，双眼微微垂下片刻便昂起头，笑容愈发诡艳，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未言一句。（阿焱每次失去或释放地魂，都会变成另一副模样。）
“元徽，你听我说，”李元芳情绪逐渐激动，依着那眼中迟迟不肯落下的泪珠，双眼便如即将枯寂的灯盏，苦苦挣扎，“我是嫉妒过你，可我从未想过要害你性命，当初都是我懦弱不敢解救你，还有，还有——”
“还有……还有你失踪的十数年，我们从未放弃过找你！我死后一直不肯走，我一直在这里等你，哪怕，哪怕你是忘记了也好，或是你根本不愿意见我也好！”
眼前的男人全然不像那曾经骄傲的样子，如同乞人般哀求施舍。
“当初我给过你机会，我请你放过他，你未答应我不怪你，但那之后，我与他既已赎罪，他即便该死也不该是那样的死法。”阿焱的语气平淡如水，却在那抹诡艳笑容的映衬下，犹为凄凉。
“不，不是……”李元芳艰难地摇着头，重重地喘息着。
“我是想着，既然已经过去六十余年了，这件事连他都不在乎了，我便更没必要追问了，”阿焱缓缓转身，眼中的诡艳渐渐变得空洞，“你说你从未放弃过寻找我，这些我无从得知，但我很清楚你因为我不再受父亲看重而怨恨，我也清楚当你被铁手团八堂主围困船上时未透露你曾在岸边见过我的实情，我更清楚你早便知晓那日狱中便是于我而言最好的机会却不肯告知，你所做所想，我都清楚得七八分。我曾经是恨你不假，不过既然当初的人都已不在，你我好歹也做过几年的兄妹，我又何必非要执着于真相呢？”
“元徽？”李元芳怔怔的望着她的背影，双眉紧锁，眼神似不可思议般未曾移开。
阿焱缓缓转过头去，深深地望着他，诡艳的面孔渐渐变得平静，眼中的冷漠渐渐变得空洞，只剩嘴角一抹淡淡的微笑，随即，缓缓抬手，伴随着一道柔和的白光，汩汩淡金色的气息流入李元芳的左腿中。
而后，阿焱垂下眼帘，转身离开，轻轻咬住嘴唇，昂起头来，努力控制着眼眶中的点点晶莹干涸而止。
身后的李元芳再便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跪倒在地，久久陪伴的疼痛感就此消失，久违的无力感却席卷而来，李元芳苦笑道，“一切众生，从无始来。生死相续，皆由不知常住真心，性净明体，用诸妄想。此想不真，故有轮转。（出自《楞严经》）”
见阿焱一言不发向自己走来，唯见双颊两道干涸的痕迹，元齐沉默地望着她良久，似是要说什么却始终未开口，二人相视无言，渐渐消失于夜色中……
（不用怀疑，这是本部小说中唯一一对和解的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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