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本无涯,际缘随人心…
在一起的愿望那样微小,却永远不得实现…
不想让彼此难受,可从未想到,失去彼此是最难受的事情…
——是为心记
木兰舒舒地笑着,庄周虽没有完全解释清楚,但眼下情形确实欢喜多了。遂一阖目,想起多日前庄周提及的一桩事,然而她不曾怀疑庄周知晓此事的原因…
“听说你见她第一面不曾问过她的全名,只问她是否姓露,难不成你知道她这次会改了名归来?”
木兰悠悠地问。
铠说:“我当然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即使她不是她,若碰巧也姓露,起码能留给我一些安慰。”
顿了顿又道:
“她虽然不想恢复记忆变回紫筱,哦不,娜娜,可她潜意识里是在随着经历的增长恢复本心。我们是不是都没有真正设身处地为她考虑过?”
铠不紧不慢地吐出言语,字字句句透着他的希望,却也不经意间将木兰提起的愉快打了回去,然后,她想起了当年相似场景之下露娜的抉择…
三十七年前的王者大陆上漫布生气,血红的霜十果在清冷的寒风中婉转摇曳,一片一片落下的霜十叶被吹入了北城兰堡高高的冷窗里,一袭晶蓝铠甲映衬出的清冷的侧脸。
“你打算何时去寻他?”
木兰眉眼微蹙,端坐在朱木凳上看着端了一盆热荷汤的兰陵笑嘻嘻地走来走去。
“这倒是无所谓了,毕竟结局已定。除非,取得王者大陆里的至尊水晶。”
露娜如是说,品了品梨花盅里温热的汤水,似乎少了点盐味,果然还是木兰做的更好喝些。
“终将与所爱之人分离的结局…吗?”
一晃三个月,比起之前等待的时间,三个月实在不算什么。这天晚上,露娜便在睡梦中惊醒,梦到他又被渊棠戳得鲜血淋漓,伸手向着她,脸上的微笑浮现眼前,嘶哑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
“泪晶痕里显现的前世今生,是你我脱不去的困痛。所以,若我能以此身换得你今世安好,便也是值得的。”
她红唇轻抿,对着守护她的月光自言自语道。不经意间幽蓝发带往下滑了滑,似她的心情那般低落。她伸手揉了揉胸前的泪晶痕,不知她能不能坚持到最后。
灯火辉煌,寞落凄凉。露娜举杯一饮而尽,海棠花瓣酿出来的纯酒果然上佳。
妲己为她倒满,认真地看着她:“你确定要这么做?”
露娜再一杯敬妲己,见狐狸脸上已有红晕,微微一笑道:
“世间的灾劫全都由我二人承担即可。幸与不幸皆有定数,就算我多仔细谋划,终究抵不过他在劫厄山上,三百年的偿还。”
三百年前劫厄山上魔族搞的大动荡,毁损了王者大陆的根脉,压制在泉水结界里的负能量全部爆发了出来,若不是四重境依旧强力,这世间,怕是会被毁得很难看。
如今的神族,虽力量甚强,却生员凋敝,算得上强劲的神也就那么几个,且王者大陆上的神族就这么一个。而神只能由天生,其他五族自我修炼除非遇上古大神教化,否则最多能修炼成仙,只修灵魂而未修肉体终成鬼,一旦失误则转生为魔。神族处理各族纠纷时,通常要以高姿态走一系列老套的程序,于是每到这种时候,那些政裁者们便会派遣神族的使者来解决问题,不管谈判结果如何,总好过六界大乱。
于是,这年年初,转世重修的神女露娜为历练踩着宝盒飞天而来。本来和魔族谈判得还可以,结果灵猴孙悟空扛着棍子,坐在摇摇晃晃的云彩上来到了生灵涂炭的劫厄山,一不小心一棍捶死了魔族的一个大守卫,气得魔者当即扣下了露娜,朵朵堕神云向神族挑战,要么神族应战,要么魔族毁了神女。
谁都不敢拿伏羲大帝的外孙女开玩笑,更何况露娜还是接替女娲娘娘神位的人选、泉水结界的封印之一,便慌了神手忙脚乱地请各族搭救。
猴子看到被他敲死的魔族变成了一只大大的黑蝙蝠,还是知道自己惹了大祸的,挠了挠头想,本来是来寻露娜的,结果好像给她添麻烦了。
这就要讲一讲他们的关系了…虽她为仙神他为妖神,却是两千多年前一同诞生的,不一样的是,她是从露水女神肚子里生出来的,而他是吸收天地精华山河孕育从石头里落地的。于是,自出世,他们二人便有了极深的羁绊,为保后世安康,盘古大神狠心用他们的羁绊做了泉水结界的代价,以他们生生世世相爱相伤为偿,护佑王者大陆千万年安好。
他们本是不受大陆规则约束的仙神和妖神,却因着这契约不得不一次次轮回,而每次轮回都要相爱一番而后痛苦一番。传世已久,便有人说,这两人本就是为了造劫而相爱,这爱本就是不纯的。可又有多少人能懂他们心中的苦…世上几乎所有东西都可以与其他事物等价交换,除了感情…
身为主人公的他们并没有考虑如此之多,同彼此在一起的幸福感早就超越了流言蜚语带来的沉痛感,而且,两千多年的劫难里,唯一的色彩,就是在一起的时光,除此之外,一直是奔波不断。
猴子扛着如意棍,在劫厄山内转转悠悠。本是想着魔族不至于同神族撕破脸皮,随后,魔族的死生结界像锅盖一样迎头扣下来罩住了整座劫厄山,他发觉三棒敲不碎这盖子,这下真的是大事不妙。
魔族是看准了时机来找茬的。千百年的隐忍,皆为着等待机会,一举突破神族,此番神族理亏,魔族定然会大举起兵讨要说法,然后从这片大陆的统治者那里要得一亩三分地的主宰权。不成想,虽然神族发出集结令,如今世态繁华,其他四族相安无事乐得自在,谁都不想来蹚这趟浑水,得罪魔族还讨不着神族的便宜,不如顺水推舟帮魔族一把,说不定日后改朝换代,强势的魔族还有统一天下的可能。
于是,人族圣贤夫子想帮忙却心有余力不足,仙族太乙真人被拴在炼丹炉旁为修炼重生丹药走不开,待铠和兰陵等人赶来救露娜时,劫厄山已被魔族牢牢封死。
猴子定睛看了几秒钟头顶的结界,便动了动右手,一棒子下去打断了左手手骨,鲜血伴着骨碎的声音一涌而出,催生法力将碎骨和着血液送上结界的边缘,一来帮助赶来救露娜的人破结界,二来帮助自己找到她的所在。
待他赶到她的身边,她身上晶蓝的铠甲上被划了一道又一道口子,所幸内里穿的天蓝衬衣勉强为她蔽体。然而双手被缚,双腿被捆,她被绑在木柱上动弹不得,被割开的手腕顺着刀口往下方的瓷碗里滴着鲜红的血,紫色眼眸中的死意正在渐渐吞噬杀意…魔族,永远不能成为正统的原因就是残忍失了心,没有心的种族永远得不到最强的力量。
“神女露娜,名不虚传,其血液果然饱含长生之肴,令我这手下一干兵士受用无比。”
猴子脑中嗡地一声,黑金色的如意棒伴着光亮敲碎了扑过来的一个个魔兵,一瞬间,处处血肉模糊。他还能注意到清理一下武器上紫黑色的血渍,他记得她一向不喜欢那种黏稠而令人嫌恶的味道。如意棒的颜色越发光亮起来…如意棒的亮度是他法力的象征,他爆发的力量越强,如意棒越接近闪闪发光的金黄色…他杀红了眼,一时间,尸体和蝙蝠堆成了他走向她的路,沉静而污浊。刺鼻的味道冲击着被绑的露娜,她勉强睁开了眼,看到他面无表情地甩了甩如意棒,一瞬间觉得心安了许多。
“若你们放了她,他日我定当感恩;若你们不放她,终有一日,我会对你们魔族赶尽杀绝。”
下一刻,渊棠剑透出湛蓝的剑气,直直地插入猴子的左肩,他的一注鲜血沿着嘴角顺出来,滴在渊棠银色的剑身上,瑟瑟发抖。
“既然我们能抓到神女,定然是有我们的方法,连神族那群缩头乌龟都不敢单枪匹马赶来,区区妖猴,岂能成大气候?”
所谓的方法,不过是神女没有反抗罢了。她本是神魔两族的使者,即便她的法力至强,又怎能轻易对他们动武。打架的时机一旦错过,就有可能受制于人,还被人割了血脉。她心底有种预感,他会来救她的。
猴子会让他们看到轻视他的后果。他盯着那张憔悴失了血色的脸看了几秒,便凝神聚起全部法力,将体内深埋的最强契约发起。结界内整座劫厄山开始了天昏地暗的震动,温度迅速上升,低级的妖怪和魔兵都融化消失,捆缚露娜的损魔链也消失了,只留她落入他结实的臂膀里。
“没想到同泉水结界的契约力量竟然这样强,也多亏了它,我才能及时救回你…”
劫厄山片刻间就要化为虚无,千钧一发之际,猴子一把将她推上了如意棒,向山外的天空飞去。火焰顺着黑金的咒箍将整座劫厄山染得通红,唯独他的绒毛发着耀眼的白光,连带身上那件紫金盔甲一起被三昧真火吞噬着…
他望着她的离去轻弯嘴角,霜天沐火之中,轻声道:
“我身上的罪孽够多了,再多一条摧残生灵也无妨。我需以我这一灵三魂七魄守护劫厄山的生灵三百年,偿还罪孽,换你此生不再受苦…你难受的话,我会心疼。”
露娜悠悠醒转,凝眸望向长空,耳畔只回放着猴子留在如意棒里的话:
“你要是想我,那三百年后记得回王者大陆找我,我可能会忘了你,但一定还会爱上你。”
她手中握紧了渊棠,剑刃上鲜红的液体刺痛了她的双眼。此生他们不曾互生感情上的嫌隙,可却是她的剑亲自将他送入了万劫不复之地。她紫晶色的双眸中透着淡淡的微光,被如意棒火一般炽热的色彩染成了血的颜色。当她被带出劫厄山后,片刻前所处之处瞬息化为平地,一颗五彩斑斓的石头落云而生,随着滚滚白云轻飞入天,嵌入了灼热的太阳中…
“原来在劫厄山上,我的血操控了渊棠夺了他的命,原来女娲娘娘早在渊棠的剑匣里做了这样一线生机…”
她自责着。若非自己的疏忽…若非女娲娘娘利用磬松匣将他变回了石头…
魔族中南干被猴王妖神锁在劫厄山里的魔族结界里全灭,从此,魔族其他部落便老老实实地,与王者大陆互通生源,唯独北城极春之林处,因涉及魔族封印而被魔株血莲死死把守着。
浑身是伤奄奄一息的露娜被赶来的李白救了回去,妲己心疼地奔去魏都许镇求得文姬公主的胡笳乐为她治伤。苏醒第一句:
“他…在哪儿?”
三百年如白驹过隙,她当年受的伤也渐渐复转过来,该庆幸这泉水结界有高超的疗愈技能…她无奈,这本就是他们用几千年的悲痛换来的。
又过了一年,她这辈子的时间到头了,可她还没等到他走出劫难。于是她用记忆同泉水结界做了交换,希望最后的二十年里,她能护他周全,还他一世安好。
可谁能想到,直到最后一年,她才终于遇上他…
回忆了那么多,木兰这个旁观者却始终抓不到命脉,心想若是月月也就这几天闹闹别扭罢,便一心软,由着她一个人错逛了极春之林里血莲的结界,谁都不曾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猴子却被魔株血莲侵袭了心脉,若月月还是娜娜,拼了命也不想他再受伤的吧。
月月沐着日光,想明白了所有的心情。既然她喜欢着他,为何一定要计较得失?他能在她身边已是她最大的幸运了,况且…
“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他怎么能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