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我们这行的,天天跟死人打交道,对活人已经没有什么畏惧了,无论怎么勒令威胁,哪怕是刀架在脖子底下,电话亭的规矩还是不能变的。
因此当黑风衣第二天又一次在午夜找到我时,我连理都懒得理他。
吴念先生,没别的事就回去洗洗睡吧,有些事,强求不来的。
有些秘密,还是不知道的比较好。
黑风衣显然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无声的在我身边坐了下来。几天的大雨好像将一切的污浊都冲刷而去,今天晚上月亮格外的皎洁。
他双手揉了揉疲惫的发红的双眼,用沙哑的语调说:
???我睡不着。
我趴在桌子上不理他。
他看了我一眼,苦笑了一下
???一宿一宿地睡不着觉,闭上眼睛就是她的样子,想跟她说话想疯了。
我还是没理他。
黑风衣继续像一个林祥嫂一样,双眼毫无聚焦的望着天空,嘴里不停的念叨着:
???想问问她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上那架飞机,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
他突然顿住了
???太多问题,可能哪怕给我一分钟,也不能足够。
我叹了口气,终于从桌子上抬起了脑袋,盯着他。
他满怀希冀地看着我。
吴念你……
???老板你说。
黑风衣像一个接受老师的教导的学生,恭敬的望着我。
我挑了一下眉
吴念没事就回家洗洗睡了吧,不要碍着我做生意。
???……
吴念我每日守着阴阳电话,看惯生生死死,你那点悲伤,实在不足以让我同情。
我顿了顿,语气放缓
吴念如果有通融的可能,我干嘛放着好好的钱不赚,还要遭受你的碎碎念?不让你打电话,实在是为了你好。
???可若我有话说不出口,郁结在心……又如何能好。
真是执着。
我叹了口气
吴念你若真想,倒有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
吴念将你那执念尽可能去一去。若哪天先生能不再郁结于此,跨过这道坎,心里的疙瘩自然就解了。
我又摊在了桌子上,等着今天的下一个顾客
吴念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如此费尽心机想要通电话,也不过为了解一个心结而已。
费那么多劲,只为一个答案……有钱人的世界啊,真是搞不懂。
看看这夜空,多美!用一个矫情的词来形容,叫什么……皓月当空。你去世界各地看看美景赏赏月光,过过我们这些穷人梦寐以求的闲散生活,多好!
天下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嘞。实在不行,可以考虑去搞个基啥的,打开一下新世纪的大门,也未尝不可嘛……咳咳。
???鹿晗
黑风衣突然出声,吓了我一跳。
吴念什么?
我有些迷茫的望向他,一时还没从自己跳跃的思维中回过神来。
黑风衣一笑,
鹿晗我叫鹿晗
他那张俊俏的脸上第一次有了生动的表情。
我打了个哈欠,脸上露出一阵不知名的失落,
吴念我还以为……
鹿晗什么?
吴念哦,没什么。
我还以为,你叫大火呢……
月亮刚刚从乌云里露出半边脸,随即又被吞没。
我不再理鹿晗,任他在不大的小店里翻来翻去。
正打算趁着空闲时间睡一会,突然听见街口一阵脚步声,一瞬间清醒过来。
被早晨的烈日晒过的土地还残留着余温,承载一串鞋跟轻击的声音。
陈圆是……阴阳电话吗?
一个细细女声颤巍巍地响起。
拎着个大袋子,挺着个大肚子,半夜三更,找到我这也不容易。这孕妇好大的胆子。
我正襟危坐,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吴念是。
孕妇吓了一跳。
陈圆我以为、以为你是、是……
吴念鬼?
吴念我是人,你很失望嘛,嗯?
孕妇吓得一抖,小心地看了我一眼
陈圆我听、我听别人说的,说这里可以给死、死了的人打电话……真、真的能打给死去的人么?
吴念你信则有,不信则无,全凭自己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又立马低下了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寂静中,鹿晗突然咳了一声。
丫的……居然还没走。
吴念这位也是人。
我瞪了鹿晗一眼,补了一句。
孕妇皱着一张小脸,被我的突然出声吓得一哆嗦
她小心提起一个袋子,偷看了我一眼
陈圆我想……打个电话。
我扬起一抹公事公办的微笑,道:
吴念没问题啊,把对方的生辰八字交给我,画了符,焚了香,马上就能对话了,毕竟,鬼的脚程一日千里。况且,没准啊——她就一直跟在你背后呢。
我微微一笑,勾起的嘴角在幽夜的映衬下,显得有些鬼魅。
她显然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求救似的看了一眼鹿晗,又被他冰冷的目光吓得直往后缩,就差缩到袋子后面了。
吴念啧啧,别怕啊
我放缓语调,安慰道。
真怕把顾客给吓跑了,她跑了……我的工资可就没了。
我这地方地处偏僻,几年前有家公司本来想着开发出一个农业园,可可是却莫名其妙的死了好几个施工人员,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工程不得不暂时停止,这一拖就脱了十年。
附近仅有几处破房,还是曾经施工留下的,这么一个远离市区,荒凉偏僻,据说还闹过鬼的地方,是个人都会怵上三分,更何况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孕妇。
我记得之前来过一个五大三粗的肌肉男,可能是对面的鬼长得太对不起观众,打了没几秒钟竟硬生生的吓昏了过去,差点闹出大事。
不过……到是有一人例外。
我斜眼瞥了鹿晗一眼,也不知他是真不畏惧,还是强装淡定。
孕妇叫陈园。我看八字的时候鹿晗一直在旁边瞅着我,把我的顾客搞得十分畏惧,误以为他是我的助手,战战兢兢的跟在后面。
我也没在意,有钱赚谁还管那么多。
八字放好,画了符,焚了香,冥想了一会,写下一串数字。
吴念去那边。
我指着电话亭里暗红剥落的电话。
吴念心里数十个数,然后半柱香内拨完。
陈圆能说多、多长时间?
孕妇深深的看了一眼纸条,回头战战兢兢的问,显然还沉浸在刚刚的惊吓中。
吴念一分钟。
我竖起一根手指,在他面前一晃。
陈园捧着大肚子,颤抖的走向电话亭,几乎是要跌倒。
突然想起件事来,我扬声叫住了她:
吴念等一下。
我走到电话亭的背面。这亭子其实是个对称的结构,除了正面的一部,背面还隐藏有另外一部相同的电话。
人在正面说,而另一界来客,千里迢迢的赶来,就在背面听着。那部电话也是暗红色,表面也已经剥落。比正面的更冷,更轻。
我走过去,把对面那部电话的听筒,轻轻放在地上。
鹿晗奇怪地看着我
鹿晗你把它放地上干吗?难道她要给个残疾人打电话?只能在地上爬的那种?
吴念地上爬倒是真的,只是不是残疾。
我捂住他的嘴,小声找补
吴念是个婴儿。
不用回头,我都能猜到鹿晗现在那副毛骨悚然的样子
一阵冷风吹过,我不禁紧了紧外套。
陈园撑着电话亭壁 ,终于在香烧灭之前拨完了最后一个数字。
嘟……
我看见一个单薄的身影缓缓走来,背面的电话旁出现了一滩积水。
女婴妈妈……水里好冷……
稚嫩的生意从话筒里传出来。
鹿晗全身一抖,我急忙摁住他。
婴哭伴着阵阵冷风,陈园的膝盖和眼泪一起落下
陈圆畅畅……呜呜呜……畅畅……
女婴妈妈……水里好冷……
婴儿的哭声越发凄凉
女婴你当时为什么不救我呢……?
陈园发出一声不似人的尖叫
陈圆畅畅啊!妈妈对不起你!妈妈不知道你——
女婴妈妈……你为什么不救我……还有了弟弟呢……?
婴儿幽怨的哭声回荡在街上,异常阴森。
放在地上的电话听筒微微颤抖,仿佛一只孩子的手正冰冷地握着它。
鹿晗又颤抖地想站起来,被我一把按住。
瞪了他一眼
吴念进了电话亭,就是半只脚踏进了阴间,不是你我能管的事。
我看了他一眼
吴念你……还想打电话吗?
他幽暗的双眼紧紧地盯着陈园,没有出声。
电话亭里,陈园捂着肚子,痉挛地跪倒在地
陈圆对不起……妈妈不知道你溺水了……妈妈不该让你下水玩的……呜呜……弟弟不是妈妈想要的,妈妈也没办法……呜呜……畅畅,畅畅啊,原谅妈妈好不好……好、好不好……妈、妈妈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电话里一点声都没有。
陈圆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畅畅……呜呜……畅畅,你别来找妈妈了好不好?
不知道为什么,一听见这话,垂在地上的听筒像突然被激怒一样,疯狂地震颤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