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小镇的第二十天。大概除了接手不同的尸体装扮任务以外，卡尔也再没有发现什么新事物。

除了那片叶子。

不得不说，在这个贫瘠闷乏的土地之上捡到一片奇幻得如同巫女施咒般美丽的叶子，真是一件奇妙的事。

卡尔也是这么认为的。

伊索·卡尔今天他也依旧很美丽。

伊索·卡尔我很惊讶于他的生命力。甚至有些羡慕。

他垂了垂眼帘。视线中满是那点神秘的蓝紫色。

也许对于卡尔来说，生命是极其宝贵的一件物品。虽然他怀抱对死亡的执着与虔诚，但长年的闭塞使他不得不消化那些阴郁，以至于变得沉默寡言。

大概这也算是一件好事。偶然遇见，与世界轨迹半刻的相合，接触除了尸体以外的感兴趣的事物，都是一种新生的表现。但凡是能填充如将死者般行将就木的生活的事物，都显格外得来之不易。

他突然幽幽地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那蓝紫色也平添忧郁来，大概也是感叹于他平淡中积压的愁苦。

或许这话说得不太清楚。因为明显的真相需要追溯到过去的时间来索求源头。关于卡尔的身世——其实他自己都快记不太清楚真虚的界限了，故而过去的日子这些半梦半醒的事物他也很少提起，唯独在深眠或是发呆时刻才会想起往日。可能他性格孤僻和生冷的一面也在中有所体现吧。

不如就从题外话申引一些。作为地道的外来者，卡尔却能够很好的融入此地的风俗。其一原因贫苦之地的人们多半有浓重的信仰特色，这点特色被用来揭露他们的悲哀。就像佛教早时是为了化解阶级的矛盾。在这里，人们同样轻易信奉神灵而不坚信现实，那么好比古埃及制作木乃伊他们也认为人的死亡是十分重要的一件大事，这也就方便卡尔执行他的本职工作：为死者服务。因为这点，他倒有点像大巫师一样的人物被人们尊敬着。

其二点不得不承认，卡尔的确也是一个从同样的地方走来的人。

那是片一望无际的黄沙地。

风也包含着暴怒。四下尽是流沙与烟，天空日常如黄昏降夜，阴暗难辨。地上生灵如人间蒸发般消失殆尽了，不夸张的说连一根草都难以扎根在此。零散房屋艰难地拔地而起，在辽阔中渺小又孤寂。不过聚落和族群也开始生长起来，犹如最后一丝连接人与人的脐带，沟通了上下南北，促成了还算繁荣的景貌。

这就是他的家乡。人常喜欢颂诗高歌来赞美自己的故土但卡尔心无留恋，甚至如果他可以，他宁愿一辈子忘却这个痛苦之地。

古老的商道从这些聚落中延伸而去。其实马车商旅是平旷沙漠的最大标志。作为贯穿两大陆地的陆上穿越线，这片黄土似乎天生就离不开金银宝物。埋藏在荒凉之下的却是那人类堆积的欲念与贪婪，不仅浓墨重彩地勾画出了沙丘的轮廓，也绘出了土地居民民风险恶的别样风情。

卡尔的母亲是个狂热的信仰徒。受其影响，他的骨子中似乎总有卑躬屈膝的影子，经文教规每一项都生生刻在骨髓脉络中，横渡了他的前半生。

母亲平生多着长袍。貌似在记事起，卡尔就只能从她露出的混沌双眼中找到一些母爱的关怀来，其余不过就只是麻木沉默以及对丈夫的言听计从。而他父亲的漠不关心，也在卡尔心里留下深深浅浅的一划——不痛不痒的心酸无力之感。这是原生家庭带给他关于沟通与相处的陌生与恐惧。以至于他直到四五岁启蒙时才能磕磕巴巴讲出狗屁不通的短语来。

养成的交流恐惧使他很难融入孩子的群体。他们的游戏，他们的爱好，他们的欢乐，似乎都与卡尔隔了一层纱般即远即近。也许是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如此冰冷宛如陶瓷的哑巴吧！他从小接受的并不是“朋友”，而是多以陌生眼光对待，或者是因为莫名的原因遭到痛骂毒打等诸类。

可怜的孩子。在他十二岁那年父亲又因为醉酒枪杀了母亲。空洞的枪口在母亲额头中央，殷红的血液似乎成了噩梦的象征。血泊之中倒下了母亲，还有绝望的卡尔。

自此他展现了他在某种技巧上的天赋。并且严格遵循母亲的信仰，这种信仰使他对死亡有种格外的尊敬，哪怕是这种荒唐的死去，他也格外珍重。

于是他亲自给母亲清洗了伤口，穿戴好白色的长袍，露出她那双一如既往无神的双眼，幻想着她离别时对他最后的微笑，他送母亲进入了土地里。没有墓碑，没有铭文，坟上什么都没有，只有卡尔一个人跪在地上流了几滴眼泪。以后它也会像是从来没有人来过，也不再会有人一般的死寂。

没有什么可留下的了。卡尔想。当年他是这么想的，只不过尚存有恻隐之心。现在他也这么想，不过是变得愈发平淡。

再后来他独自生活了一段时间。这叫他产生了越来越多对生活的恐惧。父亲留下的买卖似乎都需要自己的善后，而面对精明的商人，笨拙的卡尔总是被骗得团团转——金钱总是不嫌多的。在看到孑然一身的瘦弱卡尔后，当地商会毫不犹豫地开口要走了一大笔不合法定的财款，更甚留下了一叠似乎永无尽头的契约。

那么就离开吧。

冰冷的呼吸很快在空气中凝聚，深浅白雾缭绕不止，犹如恐惧半面纱，扎根在步步脚印中，叫人心生彷徨。

卡尔睁开眼睛。

他灰白的瞳色在半缕透隙而来的光芒下展现出独特的晶莹，也在恍惚间预示着独属于他的迷雾开端。

也正在告诉他一天工作的开始。

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