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之上,血肉横飞。
我挽着竹篮,站在悬崖之上,鼻间弥漫着淡淡血腥。
“小姐,您看,将军可就在那呢!”
我身边不知何时多出个小丫鬟,粉红衣裳,焦急着,指向战场中央。
我定睛望去,只见披着红袍的男人扶着战旗一点一点地跪下,侧颜沾满血腥。
“小姐,快去啊!将军等着见你最后一面呢,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我任由小丫鬟推搡着,可身体却是完全不听使唤,一步一步向后退去。
男人终究还是没能支撑到再看我一眼,“轰隆”一声,他随着旗杆应声倒地,血液蜿蜿蜒蜒直到我的脚底…
“呼!”
我猛然惊醒,
坐在我身边的白衣男子一脸赔罪,不好意思地将冒着黑雾的茶壶往自己身边推了推。
我呛得咳嗽,却依旧不忘环顾四周,檀木的精致车厢内,阿爹早已不知所踪。
“阿瑾啊,醒了没,看你大哥的熊样子,还不出来透透气?”
中年人慵懒的声音从车厢外传来,隐隐透着些车夫陈伯的笑声。
我撇撇嘴,再也不理会男人的赔罪,轻巧地爬出车厢,坐在深紫色官服的阿爹身边。
“阿爹,你怎么又让大哥烹茶,车厢都差点让他点着了去。”
阿爹抓抓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岔开话题“先不说这些了,陈伯知道个挺有意思的故事,要不要一起听?”
阿爹说着,将身上的黑色斗篷披在我肩上。
我将头靠在阿爹身上,玩弄着指甲上新染的蔻丹,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
陈伯呵呵笑了笑,扬起马鞭,苍老的声音穿透桃林,沙沙作响,带来些许时光的厚重感。
“传说这沧州城内,有一富贵人家,陈姓,祖上也是做大官的。那家老爷老年得女,疼爱得不得了,因其生在四月,桃花正艳,故取名为玄都。这陈玄都也正是映了桃花的名,出落得越来越艳丽,刚到及笄之年,就被将军府看上,嫁作大少爷的正房,夫妻恩爱无比,不过您猜怎着,没过几年,外族入侵,这大少爷领军奔赴沙场,从此了无音讯。”
“了无音讯?”
我一顿,手掌蜷成团,捏紧裙角,“然后?”
“这陈玄都也是刚烈女子,不顾众亲反对,带着干粮独自一人奔赴沙场,不过可惜啊,只可惜,她见着的,只是丈夫…抱着军旗的尸骨。”
我打了个寒颤,这与我的梦魇太过相似了,那种真实感教我不寒而栗。
“那陈玄都的结局如何?”
“她?她呀,因为过度绝望,恍惚之中跳崖自尽了。”
“阿瑾?”
阿爹轻轻拍了拍我的背,我回过神来,想着梦境里,恐惧的我和莫名其妙的小丫鬟…
我平复心情,还是将梦境告诉了阿爹。
阿爹从胸前掏出一张符纸,不一会儿,一只不起眼的粉嫩花瓣从我额头上飘落下来。
花瓣被微风卷走,在空中轻舞盘旋。
阿爹在我耳边轻语,
“这是桃花妖,能托给人梦靥,这里桃花众多,而你修为尚浅,恐怕,是遭了咒了。”
我心里一咯噔,问道“那这咒好不好解?”
“当然好解,不过,要纠其根源,对症下药。”
阿爹朝陈伯挥挥手
“陈伯,你说的这故事是不是就发生在这里?”
“是啊,这沧州葬花谷的故事那可是人人皆知,只有你们外境来的不大清楚罢了。”
陈伯忽然将马车停下,将桃林深处两座墓碑指给我和阿爹看。
“就是这里,陈玄都和大少爷的墓,”
阿爹皱了皱眉,趁陈伯不注意,在他身上贴了张睡符。
陈伯“咣当”一声,倒在地上睡着了。
“云弈,别管茶壶了,帮你妹妹解个咒。”
“我知道了。”
云弈撩开车帘,“阿瑾你是想怎么解,随便给它拆了开,还是帮她了结心愿?”
“随便一提醒,”云弈神秘兮兮道“要是帮她了结心愿,她以后也不会祸害过路的人了,与你,也能提高不少修为。”
我无奈苦笑“你都说到这份上了,还用问我么?”
“这就对了,年轻人嘛,多历练历练也是好的…”
我只觉得困意渐深,随后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小姐,你看,将军…”
我睁开眼,天边又是灰茫茫一片,厮杀声不绝于耳,我看向身边的小丫鬟,眉目清秀,举手投足之间颇有出身名门之意。我一叹,这恐怕就是陈玄都不愿散去的孤魂吧,她一直等待着,等待着谁能了结她的悔…在临近爱人的一刻,因为战火,她退却了。
不过这对我来说只是梦境,有何顾虑?
我将篮子放在空地上,从悬崖上呲溜一声滑向战场,硝烟弥漫,满鼻子的血腥臭味,我从血潭中站起,一步一步,向前拼命跑去。
无数长矛被敌军掷出,插入我的皮肉之中,撕裂般的痛苦,我擦拭嘴角的鲜血,勉强保持清醒,一把抓住快要断裂的旗杆…
旗杆下的男人一脸震惊地看着我,他眼中闪过心痛,自责,悔恨…可我无暇顾及,自嘲般笑出声来“今日…恐怕是最后一次同你一处了。”
我最终滑落在他背上,用尽力气将他环抱住,厮杀声,尖锐的哭泣声此刻在我耳中却是如此平静,我看见悬崖上,陈玄都眼角的一滴泪,无数粉红桃瓣纷飞落满整个沙场,犹如四月芳菲殆尽。
无数记忆在我脑中闪过,身体抽离的一刻,我看见将军府中茶香袅袅,杨柳依依,此时正好。
少年红着脸,将手中纸鸢递给少女。
“什么呀,做得这么破烂。”
“…你不喜欢吗?”
少年有些踌躇,又有些失落。
“喜欢,”少女嘟着嘴,将纸鸢藏在身后。
“真的?”
少女笑着跑开了。
纸鸢高高地飘在天际。
我何德何能,三生有幸,在最美的芳华间遇见你,今生不能相伴,与君同归去…
奈何桥头,愿许来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