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雨从昨天夜里便开始下了起来，一直到黄昏才停歇。难得的是晚霞竟也在西边显露了它的身影，给已经七八天没有见过太阳照耀的长安披上了一些亮丽的色彩。
问柩馆里的孟美岐吴宣仪赖美云鹿小草四人坐在院子中央的凉亭里摆上一壶酒几牒小菜打发难得的闲暇时光。一刻钟前紫婷服了汤药睡了下去，听说杨芸晴昨天率领云麾军而去她不由的有些伤感，难得见一面却又匆匆离开。好在鹿小草的医术也很是精湛，七八天调养下来李紫婷的伤情明显有些好转，脸色也红润起来。
“朝廷对我等不利呀。”赖美云说着，“看来我们这些人这些年春风得意惹得有些人不高兴了！”她笑看着美岐宣仪说：“特别是你们两个和老四老五老十一，都是手握重兵的一方大将，又都颇立功勋。”
“笑话，我的功名是一刀一枪在燕山跟鲜卑人打出来的，宣仪在荆州剿匪三年常年都是横戈握枪马上行，老四在玉门关吃风沙，五哥一年三百六十天，三百天都在路上奔波，老十一我在长江里天天风吹浪打，有谁轻松过？”孟美岐斜依在椅背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他也不急，凤翔军自成军起他便有出谋画策之功，从一个营副使一步步走到指挥使的职位靠的是勤勤恳恳，每战必先的功劳和胆大心细，武艺无双的勇气。加上他关心士兵疾苦，对军中各等人一视同仁，治军以规，爱兵如子，在凤翔军中声威无二。孟瑶更是他一手提拔的，虽然如今暂领指挥使的职务，却也每天不辞辛劳的跑到问柩馆来请示日常军务——凤翔军已于前几日到达长安，就驻扎在渭车坊。
“眼下局面分明是有人跟咱们这些人过不去啊，莫非是有人觉得琼花科的人挡住了他们的青云之路？”吴宣仪分析着说。“满朝官员都对咱们有敌意，也真是瞧得起我们了。”
赖美云接过话头说，“这背后的人不用想也知道啊，政事堂那几个，安乡候为首的勋贵势力，六部部堂里清贵官员，哎呀，头疼。”赖美云扶着自己的额头，“这些人多要么是传承百年的世家大族，要么是顽固不化的守旧派，利益交错复杂，这些年来我每每想改善一点本朝弊端都因为牵扯他们的利益而只能治皮毛不能切中要害。”
“老八昨天带军出发，我还从来没见过让大军在雨中启程的。朝中之人是着急着赶咱们走啊。”孟美岐语气有些不满。
鹿小草却笑着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做事光明磊落还怕那些鬼蜮奸计吗？倒是那些看风使舵的人最是可笑，以前紫阳巷都是门庭若市巴结小七的人络绎不绝，如今听说皇上惩罚了小七半年的俸禄便都门前冷落了。”
“你还说我，以前你这问柩馆也是车水马龙，如今连来问药求医的人都没有，你是不是少赚了许多银子？”赖美云反过来说起鹿小草来。
“长安城是待不下去了，皇上让我后天回荆州。”吴宣仪拉着美岐的手，悠悠说道：“真是一入宦海身不由己，我们才刚见面又要分别了。”
“又不是不见了，看你的小女儿之态，西羌那边的事态已经很紧急了，你先回荆州整军，要不了几日我们就要在玉门关见面了。”孟美岐说道，“到时候我们就能并肩杀敌了。”
四人的话题便又转到西边的事情，说起大腾与西羌战事。
西羌地处祁连山以南皮山以北，常年把控玉莲山以南的“丝绸之路”要道，这些年来大腾与鲜卑，鲜卑与上蔡姑墨都在纠缠不休之际，西羌得到机会迅速发展，一到秋肥马壮之时就扣关袭扰，抢掠财物。正因为此地乃丝绸之路交通要道，西羌多有抢夺商人之举，如今再从此地往西的路已经不太平。前些年只是小股敌人抢掠几处边寨，自前年竟然有大军绕过玉门关袭击敦煌，辛得段奥娟的射声军及时驰援才解了敦煌之围，去年冬天上蔡姑墨与鲜卑在河套地区一番争斗，借射声军前出警戒之机，西羌王贰藏率军攻打到酒泉张掖一带兵锋一度直逼金城兰州。后射声军段奥娟和汉中太守王莫涵率军抵抗终于赶走了羌人，但丝绸之路南段至此断绝。如今春深之际，大腾与鲜卑结成合议已成定居，朝廷思考着眼前之疾需迅速平定，才考虑着让凤翔军回长安而后去玉门关汇合射声军讨伐西羌。
赖美云分析到，羌人如今已经不似前朝时候的零散状态，而已经整合成一部战力不俗的小王国，而祁连山皮山玉莲山三座连绵数百里的大山皆在河西走廊一带，羌人可以处处出击，仅从去年的战斗中看，西羌完全可以绕过玉门关攻击酒泉张掖天水，甚至可以进攻兰州。所以光凭射声军凤翔军两军根本无力控制这么广大的区域，而且射声军还要担负“警戒西域”的任务，所以朝廷后续势必会增加军力。
“西域三十六国啊！简直太乱了，我定要扫清西域壮我华夏之威。”吴宣仪忽然豪情万丈的说道。
“你忘了热依娜是于阗人？，你这句话被他听见定要说你贪功好战。”赖美云笑着提醒他。
“哦，”吴宣仪尴尬的挠挠头说，“那就除了于阗其余全部扫清！”说完他自己都觉的好笑，于是哈哈大笑起来。
“笑什么呢？这么开心。”有人在亭子外面忽然开口。
“又是你，张紫宁！神出鬼没，走路没声，你就是想吓唬我对不对？”赖美云胆子小，一听见这个声音就愤怒的说。
紫宁走近四人直接说道：“我今天刚发现一点可能的可疑线索，有人去了我们职方馆早先注意的一处竹山会的可疑据点。我派人跟踪，此人入了宫。”
赖美云吃了一惊，“可看清那人的相貌吗？”
“因为十二郎担心自己暴露，远远的跟在后面亲眼看见那人从顺义门进了宫，并没有看见那人模样！”紫宁看样子跑的有点累，端起也不知是谁的茶杯就灌了一口，接着说：“我收到回报，便立刻去那据点捉人，只抓到几名小喽啰，没有套到有用的线索，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宫里有人和竹山会勾结。”
吴宣仪端起茶壶给他又倒了一杯茶，说：“此时牵连这么深吗？宫里有人对紫婷不利？”
“我看未必是想对紫婷不利，”赖美云压低声音说，“是有人想除掉静淑公主吧，紫婷不是大腾人，也没有实权，一个外邦公主会威胁谁的利益？必定是宫内有人想对静淑不利。”
他略微思考了一下神色严峻的说：“别忘了，静淑公主乃是皇后嫡女，按我大腾祖制皇长女有继承大宝之职。”
鹿小草说道：“你是说静淑公主有可能是我朝继文昭女皇外第二位女皇？”
文昭女皇乃开国皇帝高祖的长女，虽为女流却英雄豪气不输男子，辅佐高祖南征北伐为大腾的建立立下了汗马功劳，很得高祖皇帝喜爱。高祖皇帝于乾熙六年忽然病逝于慈恩寺，当时的政事堂首席参政胡名道纠结几处番镇起兵造反，所过之处行残暴之事，民不聊生。在此国难之时，文昭女皇联合四方义军经过一年的征战平定战乱，保住了大腾基业。其后万民归心，四方仰德共推文昭女皇为大腾第二任皇帝。文昭皇帝在位时，轻徭薄役于民生息，清吏制，兴水利，壮文事，耀军威，南征大理安南，北伐鲜卑上蔡，西讨吐蕃龟兹，一举开创大腾天下第一的局面，深受百姓爱戴。文昭女皇病逝后，百官百姓共起清议，以此为祖制：皇长女可为储君。
此话一出，众人皆心生寒意，不知不觉间紫婷已经卷入了皇家夺嫡之争。“皇宫内院之事呀。”吴宣仪长叹一声。“你们猜猜是哪位皇子干的好事？”他目光灼灼，似要找到那位皇子给紫婷报这一箭之仇，并不忌讳皇家体面。
“大皇子早夭，二皇子牛腾宅心仁厚只喜爱武事于储君之事并不看重，六皇子猪腾其母是齐贵人身份低微加上他只喜欢经商理财也无什么大的志向，七皇子鸡腾虽是贵妃之子但体弱多病连一阵风都怕怎么可能是储君之选，这样一看只剩下三皇子羊腾，四皇子鸭腾了，两人出身高贵皆是饱读诗书，弓马娴熟之辈，又都有平定天下之志。”赖美云一番分析，正中要害。“我与皇帝陛下曾经议论过诸位皇子，皇帝陛下曾说过，静淑仁心孝顺，娴静聪颖，又喜读书，识大体，知丘壑；颇得文昭女皇遗风。看样子皇帝也是想立静淑为储君的。”
“管他什么牛羊鸡鸭的，惹得我们的紫婷就是不应该！”孟美岐握紧拳头沉声说道。
“哎哟！听说静淑喜欢杨超越，这事弄的万一两人成了，我们中不是有人是皇亲国戚了。”鹿小草失声道。话一出口，众人一愣，旋即都哈哈大笑。
“对了，小七我明日启程去往玉门关，以后职方馆有什么机要情报，张不旧会来找你。”紫宁说道。“美岐宣仪我先去一步，给你们打前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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