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天庭是处神仙境地,那么,这下界中的极渊海底,则是六界最为阴幽森罗鬼蜮。十殿阎君久居深海峻谷,谷外层层结界,谷中别有洞天,乃寰宇之内又一处异于他界的时空国度。
峡谷峻远,锦觅甫抵谷底,游荡无方的幽魂即如狼似虎铺天盖地湮没了她。浓浓阴幽中,却见碧绿光束自内透出。鬼魅但凡触及她面庞衣襟,尽化萤光,为她吞噬。阴将鬼卒乍见,慌而奔逃,去禀告各位尊上。锦觅便只一路前行,开阔了洞门,踏入深沉曲涧。
冥界中磷光点点,鬼花灵草争奇,石嶙嶙,藤蔓蔓,盛景数万年永长存,八时四节混沌不变,无时无日,独为天地。然而,锦觅涉足之地,那些花草尽皆凋零,数千重浩瀚冥司犹如遭受震啸,六界被囚之幽魂莫不脱牢而出,尽入锦觅之身。
她的姿容,亦因此更显稚嫩艳丽。锦觅笑着,不必去至宝殿,十殿尊者已现身,密阵环侍。
“大胆妖灵,本座命汝莫再施咒,望予冥界安宁。”三殿靖德王率先出列,喝。
锦觅亦坦然,双臂舒展,那些萤光便系数归位,尽回原处。一拱手,俯身而拜:
小妖锦觅“狐妖苏离拜见诸位尊上!”
大殿昊渊王眉目一凛,沉声道:
昊渊王“六界皆知《阴符经》乃花神独有,汝入我冥界,肆意而为,莫不是要挑起事端?”
锦觅直起身,望住昊渊王:
小妖锦觅“冥尊可知妖魔两界大战在即?魔尊日前移驾冥界,应为求得与冥尊联手灭妖族,可是?花神虽被扣天界,幸早有先见,授族人《阴符经》诀窍以备不时之需。否则,冥尊以为我这区区小妖如何敢只身前来?”
十殿阎君暗暗交换眼色。不错!他们以为天帝扣下罪魁祸首,妖界自是毫无悬念,成了冥界唾手可得之物。但现下骤闻此言,只怕妖界非善类。那魔族三万顷刻尽没,冥界恐更无胜算。
锦觅环顾众人,笑,再次躬身下拜:
小妖锦觅“苏离今日奉花神之命前来,非为构怨诸位尊上,实是有一桩买卖,要与冥尊相易。”
昊渊王呲而蔑笑:
昊渊王“尊驾言重了,冥界怎比妖界独得花神神逸,可蒙天帝深宠?冥界不过一汪黄泉,怎敢与妖界相提并论?汝不若往他界试试?”
锦觅也不作怒,嬉笑来道:
小妖锦觅“冥尊大难临头尚不知,吾奉花神之命携西海十泽前来,既然冥尊连在下一言半句也不愿听,苏离这便告辞!”
言罢,拂袖即走。
西海十泽,于冥界言,自是惊雷骇电。千年前魔尊一言便褫夺了冥界十城,此仇不共戴天,十殿阎君岂容不报? 小妖危言恫吓便罢了,这西海十泽,却是冥界命脉,是无论如何也不可错过的!
四殿甸广王便正对着锦觅,亦最先沉不住气,闪身挡在她面前:“妖使请留步,西海十泽在魔尊处已有千年,汝有何良策令此十城归还冥界?”
锦觅并不答话,转身,去看昊渊王。
昊渊王无奈,惟道:
昊渊王“愿闻其详!”
锦觅袖手身后,朗声道:
小妖锦觅“吾等妖界所有不过数万族人,然族中妇孺皆披甲枕戈,欲与魔界浴血一战。魔尊欲一举吞下整个妖界,恐怕不是十天半个月便能得逞。且,魔尊出师,乃为平一己私愤,妖界却是捍卫正义。天道济而光明,早证孰胜孰败。冥尊贤能,冥界本为六界强有力之一,若沦为魔尊屠戮妖界主力,冥界子民怕也不会支持。然则,倘冥尊趁此良机夺回西海十泽,不仅子民群情激奋,妖界亦愿将所得赠予冥界,与冥尊同享魔界疆域。”
靖德王闻言爆出大笑,笑声直达四海。“小小妖灵,妄图吞下魔界,何其……”他的嘲讽方得出口,却在望见眼前小妖阴森可怖眼色时戛然而止。这妖灵分明媚入骨髓,妖姿艳丽,但这瞬间,那本该幽闲花意的眉目竟盛盈不得小觑之威仪。只听她沉声冷语:
小妖锦觅“冥界因疆域庞大,为魔尊所觊觎,每隔千年便向冥界发难。寰宇之内皆知十殿阎君性儒温和,却不知冥界实则阴兵之盛,子民富庶,足以称霸六界。冥尊手握威震六界之强兵,却甘当牛尾,实在匪夷所思!苏离以为魔尊真正忌惮害怕的,非妖界而是冥界。魔强则冥弱,冥强则魔弱,死生对头,势难共存。谁也不敢保证,魔尊不会借征伐妖界之机,顺势侵占冥界。妖界一无所有,本就期望休养生息,数千年不敢轻易得罪魔界,以求和平,即令是屈辱的和平。但现在,妖界得天帝赐以盛阳,派天将守护支援,方敢直面魔界。妖界自负可凭一己之力独得魔界,但魔界疆域庞大,吾等得之何益?不过徒添负累。妖界惟求六界平衡,若妖界当真独得魔域,冥界难道不怕沦为下一个妖界?吾等非为挑起战端,诚愿奉上魔界疆土,与冥尊结盟,共享万世太平!冥尊若踌躇错失此等良机,岂不扼腕?”
小妖胆敢夸下海口,自然有她缘由。她不曾提及的,实则还有人界。她所陈述,自是冥界顾虑思量之处。妖界现有天界鼎力相助,又有人界倚靠,魔尊狂妄数千年,此次应遭迎头痛击。但冥界若站错队,天人两界因此坐大,冥界树敌六界,得不偿失。倒不如联盟,令魔界孤立无援,以报千年夺城之仇。
昊渊王心下有了计较,面上却只冷冷:
昊渊王“众所周知花神为人帝家臣,如今又任天帝侍者,一人共事二主,此不忠所为,未知花神有何颜面,敢逐区区无名小卒前来立下如此尊贵之盟誓?”
肉身虽为苏离所有,锦觅却仍觉火辣辣烧烫。看,这便是世人眼光。汝若一世屈为人臣,为贱婢,天下者皆可肆而无忌出言羞辱于你。向前踏出一步,她昂首挺胸,傲然屹立,沉而冷笑:
小妖锦觅“小妖曾闻贤圣之君,莫不立言立德立功;先知之士,莫不名成而无愧天地。人帝授性命予花神,不以禄私,因其功多而赏之;天帝察花神之能而安妖界生息,此为花神无愧担当。花神何过之有?联盟誓约自花神之心,出苏离之口,入十殿阎君之耳。若众尊上愿践行,苏离代妖界乃至六界生灵,叩谢众尊者慈悲仁心,若尊上不欲联盟,便与吾等疆场再见!”
想不到,妖界之内竟有此等人物!冥尊心惊。一个花神,已可动荡六界。如今这名不见经传的狐妖分明气度非凡,如何可能只是小小使者?昊渊王近前来,与她沉声道:
昊渊王“素知花神随人帝千年,虽所行惑主乱世,却也有所为有所不为。如今花神大闹天庭仍可全身而退,为妖界谋得大胜魔族三万战绩,可见是有勇有谋者。只不知有何战略,可平定偌大纷争,造福六界生灵?”
那花姿娇容上的轻言浅笑为冥尊这一句尽数没去,瞬间显现众尊者面前的,竟是锋利肃杀之气:
小妖锦觅“若花神要诸位尊上借兵魔尊,不知借不借得?”
须臾之间,十殿阎君莫不是暗吸一口冷气。靖德王阴森了面色:“小妖,若非你有《阴符经》护体,本王当即便可杀了你!”
昊渊王“多少?”
小妖锦觅“十万。”
昊渊王“此乃倾冥界所有。妖使,你可知,阴兵一出,尽归魔界?”
小妖锦觅“若这十万阴兵,可换得成百千万归来,更可收复失地,保冥界万年太平盛世。这笔买卖,可谓一本万利,便宜得很!”
昊渊王静默良久,道:
昊渊王“花神要吾等如何做?”
锦觅一双眸子灵动,复又嬉笑:
小妖锦觅“十万阴兵本为冥尊所有,自然是冥尊发号施令。妖界如何敢逾界?小妖使命已届,告辞!”
言罢,锦觅身形悄然淡没,惟剩众尊者面有怒容,却又无可奈何。
回至天界南天门,锦觅奉上天帝召见苏离的名笺,轻易获释,得入璇玑宫。天帝退朝归来,在七政殿批阅奏章。然而,叫她错愕惊栗的,是苏离并未依她计策,避于宫室之内。相反,她被命跪在七政殿中,五体投地。
候在殿外的上元仙子见她现身,嘴角溢出一抹不可言说的笑,直看得她心惊胆战,但到底不得不硬着头皮撑下去,上前施礼:“妖界苏离奉陛下召,前来复命。”
上元仙子入内去禀。苏离闻知锦觅归来,双膝即时转向,昂首张望,叫她见得面红耳赤与盈泪双眸。锦觅骤见她这副又急又羞模样,虽不知她如何了,但必也是前功尽弃,当下一颗心狂跳。任她再如何胆大,欺君罔上罪无可赦,六界皆然。
远在殿中高座上的,轻轻搁下御笔,抬头来看她。那眸光如寒冰利剑,直令她遍体森寒,适才在冥界的洒脱自如荡然无存。这一步步踏入的宝殿,应才是真正的幽冥境地。
小妖锦觅“陛下!”
这一跪,非她所欲,实是膝头浑而无力,难以支持。
只闻一句:
天帝“未知来者何人?”
身旁那锦觅正偷偷与她摇头,她能如何应对?
小妖锦觅“臣妖界尊上苏离拜见陛下。臣奉陛下召,特来禀报妖界备防之事。”
天帝轻呵一声:
天帝“你且道来。”
她耳中轰鸣,尽是心脏作狂的震响。
小妖锦觅“回陛下,族人竭力工事,屋舍田畴泽地尽作烽台壁垒高筑,但求万无一失。只是,妖界地阔人稀,捉襟见肘,兵力分散,难以一聚,望请陛下增兵支援,以助妖界渡过此役。”
骤闻一声冷笑,天帝道:
天帝“觅儿,你且听听。昨日,狐族族长尚为族人谋求生息之地,一言半句未提战事,怎地今日竟似换了个人?”
苏离遍体惊颤,如何敢应。锦觅亦比不得她好些,只将额头贴紧玉砖,一动不敢动:
狐妖苏离“陛下,臣今晨得花神指点,有如醍醐灌顶,即刻下界部署。现下方可来报,请陛下恕臣一时愚昧,此后必定一心为妖界谋求福祉,不敢徇私。”
天帝冷哼:
天帝“尊上既有此等觉悟,自是最好。汝所求,本座自会详加思虑,你可回去了。”
锦觅未想竟得生路,获准还家。若真,这可算得《往生诀》之法?原来移魂易术便可,又何须她千年求不得?心下大喜,双膝即刻要退。
怎料苏离拧身振臂来抱,直投入她怀里,口中急道:
狐妖苏离“苏离,师父命你为我带的续命丹,你莫要忘了!”
这狐妖抓着她把柄,锦觅无奈。当下,她亦只能将苏离护住,俯身禀道:
小妖锦觅“陛下,花神早先有伤,偃师特命臣代为花神疗愈,请陛下准臣二人告退。”
天帝冷冷看紧密相拥的二女,并未即时允准。但半饷,他道:
天帝“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