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睡前小故事#[em]e166[/em][em]e166[/em][em]e175[/em]
我奶奶今年九十了。
两只耳朵重度耳聋,要凑近了喊,才能听到。
膝盖有骨刺,不能走太多路。
一辈子活在上海的郊区,听不懂普通话,只能说郊区的土话。
对了,她还不识字。
·
因为耳朵听不见,打电话给奶奶,我会特意用手捂住下面的通话口。
这样,声音会大很多。
现实生活里,有人对她说话。奶奶只能“啊?”“啊?”地反问。
多了,别人就不耐烦了。
比如我爷爷,至少在外人看来,我爷爷对我奶奶的态度特别差。一直会凶。
奶奶胆子小,害怕。就找了一个诀窍,就“嗯嗯,是额,是额”地回答。
其实什么都没听到。
·
她每天在家待着,自己有一个菜园,种一些野菜。到了中午,就坐下来看电视。
不识字,就看不懂电视下面的字幕。
听不懂普通话,就不知道剧中人在讲什么。
她只能看单纯的画面。
所以,我奶奶看得懂的只有一档节目。
就是你们嗤之以鼻的跳水闯关节目,什么《男生女生向前冲》,《智勇大冲关》之类的。
她看到有挑战者被机关打下水,就特别开心。
爷爷不喜欢,就出去打牌。
下午,我奶奶做饭,爷爷回来,吃个饭还会挑三拣四,骂骂咧咧。
我和爷爷说了好几次,没用。
·
后来一次晚上,我回爷爷家。
敲了很久的门,都没人来开。以为两个人都早睡了。
就趴在窗边确认,就看到电视开着,里面放着电视剧,爷爷在我奶奶耳边解释电视剧情,在她手上比划。
小老头人前凶巴巴,没人的时候,轻声轻脚的。
像是在教一个小学生。
后来我才知道,他大声说话,是希望奶奶听见。
我们表面很关心她,对她“友善” “好”,其实很多话到了嘴边都吞下了,因为潜意识地明白她听不到。只有这个小老头骂骂咧咧,有时候恼羞成怒。
因为他想要她听见。
·
说句实话,两人如果百年了,我希望奶奶先走。
至少爷爷还有一些牌友,耳朵没问题,普通话也说的不错。
还在被这个世界接纳着。
爷爷先走了。
奶奶就只活在一个人的世界了。
看不懂电视在演什么。
听不懂普通话。
听不到别人在说着什么。
走两步膝盖就会疼,走不远。
本来她的世界就很小,小到就家里这么个院子,爷爷先走了,就什么都没了。
·
·
真心喜欢一个人是什么体验?
我自己不好说。因为每次真正喜欢上了一个人,结局都不顺意。
但是我猜,以前的人,即便最初在一起,不是因为爱情。
但是四十年
五十年
六十年
......
多少都会发生点化学反应的吧。
我爷爷不喜欢看跳水闯关类节目,偶尔打牌也会爽约,节目开始了,也会叫上我奶奶,两个人一起看。
年轻人的爱恋也大体也是如此吧。
有好吃的东西,第一时间给她吃;有好笑的笑话,第一时间讲给她笑;听到好听的歌,立马就想分享给她听。有什么糗事,也希望她来骂骂自己。
人生这场冒险,就算是些边角料,你都想双手奉上。
我想,真心喜欢一个人,你会微笑着成为她的嘴巴,
她的鼻子,
她的耳朵,
她的眼睛。
你就是她/他。
(2)
#睡前小故事#[em]e166[/em][em]e166[/em][em]e176[/em]
李方下班回家之前,女朋友已经快不行了。
当时女朋友靠在客厅的沙发上,嘴像濒死的鱼一样开开合合,
给李方打电话说:“我可能时间不多了。”
李方吓一跳:“怎么了这是?”
女朋友说:“你听我讲,我有事瞒着你。”
女朋友扶着手机,声音憔悴的说:“其实我一直没告诉你,我并不是人类,我是一只人鱼。”
“我们人鱼一族,是受过诅咒的种族,只能靠珍珠来摄取海洋里的力量存活,几年前我执意离开大海来找你,导致我失去了庇佑,现在终于快到时间了。”
李方听着手机里的声音,皱着眉头。
女朋友说:“但没关系,跟你在一起这几年,我很开心。”
李方问:“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怎么救你?”
女朋友没回答:“和我在一起这几年,你开心吗。”
李方眉头皱的更深了:“一会去医院,我马上回家。”
女朋友说:“应该是不开心的吧,我做饭太难吃了,还不肯吃海鲜,你喜欢吃的菜我都不会做。”
“我们到了医院一定有办法的。”
女朋友扶着额头:“只有大海的能量才能救我,外面那么热,我出不去的。”
女朋友说:“据说人鱼死之后会变成泡沫,飘回大海里,重新回到珍珠旁边。如果你回来看到客厅里的泡沫,一定要好好和我道别啊。”
(3)
#睡前小故事#[em]e166[/em][em]e166[/em][em]e176[/em]
过去某年闹饥荒,大家都吃不起饭了。
当地就有个大户人家,觉得养太多人费粮食,遣散了很多仆役,让他们自生自灭。
这群人里,有一个书童,还有一个丫鬟。
书童是跟着少爷,从小练习绘画的,他和丫鬟在出这事之前就熟,就一起跟着逃荒大部队跑了。
书童对丫鬟藏着一份喜欢,但没说过。
他本打算,等到了有粮食的地界,找个地方住下,好好跟丫鬟聊聊。
结果跑了半个多月,眼看周围还是只有逃难的人。
书童就去问,说咱们这是奔哪去呢?
结果大家都不太认识路,两眼一抹黑的瞎走。
书童就觉得不能这样了,再这样一准饿死。
那天书童正在煮一锅树皮,他和丫鬟躲在城隍庙里,谁都不是很开心。
太饿了。
“有人开始吃土了。”当时丫鬟看着锅里的树皮说:“吃完会胀死的,但还是有人吃了。”
丫鬟又问:“能吃了吗,真饿啊。”
书童:“再等会,煮软点容易消化,你总胃疼。”
“我先跟你说个事。”书童又说:“咱俩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恐怕得分开走。”
丫鬟抿着嘴低头想了想,没言语。
书童说:“你往东,我往南,碰碰运气,走到有粮食的地方,命就保住了。”
书童把树皮捞出来,撕成两半,递给丫鬟较大的那部分。
丫鬟接过来,也不吃,还是抿着嘴。
书童咬了一口,口感差,还很磨牙。
丫鬟说:“我太拖累你了吗?”
书童说:“没有,只是分开走,活下去的机会大一点。”
丫鬟低头咬了一下树皮,没咬动,反倒是眼泪下来了。
丫鬟说:“你一准是嫌我了。”
书童就说:“闹饥荒呢,不知道哪有粮食,万一全走错了方向,都要饿死。分开呢,活下去还或许能见面。”
说完,书童把自己手里树皮啃完,从包袱里掏出一个画轴塞她手里。
书童说:“这一分别,不知何年何月能再见到,留个念想。”
丫鬟看了看,又推回去。
书童急了:“值钱玩意儿。”
丫鬟就说:“有什么用,还不如个馒头。”
书童说:“现在是没用,等到了有粮食的地方,你就卖掉,总能吃饱。”
丫鬟想了想,又推回去:“那你留着吧,走出去了换点粮食吃。”
书童说:“这是半幅画,我还有一半,偷得少爷的。”
丫鬟打开,上面画的是一副山水。
丫鬟说:“明明是一整副山水,怎么说是半个呢。”
书童说:“这叫叠画,分公母,上下两幅画叠着放,山水图变人物画像。”
书童又说:“这个手艺早绝迹了,做不了假,你我一人一半,如果没卖掉,日后也容易找见。”
然后就扭头走了。
丫鬟没看到的是,书童转过身,眼泪也下来了。
叠画什么的,只是书童临时编出来的,那不过是张普通山水,没有一对,就那么一张。
那是书童身上最后一点东西。
自打城隍庙分别之后,丫鬟一路往东。
走了没几天,就走到了收成好的地界,画当然没舍得卖掉,一直留在身上。
但她不管怎么托人去找,都找不到书童的踪迹。
仿佛那天城隍庙之后,书童就凭空消失了,甚至连他的另一副画也杳无踪迹。
谁也没听说过叠画这种事。
丫鬟到了晚年,整天就闷闷不乐的,每天念叨这些陈年旧事。
她的孩子就问,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以前闹饥荒,现在大家都吃的很好,你还有什么不开心呢?
丫鬟就说,也没有不开心,只是惦记着书童的事,有个心愿未了。
她想的是,哪怕书童不在了,几十年过去,至少要把那两副画找齐,放在一起。
人活一世不容易,既然有缘无分,好歹成全个画,让这张图成为它原本的样子。
“事已至此。”丫鬟就说:“我也不过是,想求个原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