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小舟出生在姑苏城外的一个小村庄里,爹、娘都是地地道道的姑苏人,一辈子生在水乡,长在水乡。
这样的人,世上有千千万,命都跟蝼蚁似的,不值一提,不足为道。
万小舟也是芸芸众生的一员,这也是生下来就注定了的,本无从更改。
天下承平日久,时人好丹道。
万小舟只想过细水长流的普通生活。
十岁生辰,足够刻骨铭心,永生难忘。
村庄燃起了大火,是水扑不灭的大火,有见过世面的老人说这是符火,有修仙的想我们死,没救的。
他们不信,他们也不懂,为什么天上飞的大人物要杀我们这种朝生暮死的小人物。他们跪在路上磕头,头都磕烂了,细细的血淌在脸上。
万母把万小舟塞在水缸里,让她不要出去,她透过户牖的罅隙偷偷往外看。
仙人站在路的尽头,他们不理会那些人的求救告饶。
“这就是被下毒的村庄?”
“没错,他们给了那魔贼一碗水,魔贼趁机将毒撒了一村子。”
“长老动手吧,不然方圆十里都完了。”
“杀了吧。”
于是大片银光翻飞,血从门缝里流进屋子。
万小舟咬着手躲了一夜,水凉得刺骨,哆哆嗦嗦从水缸里爬出来,火已经灭了,尸体都找不到。
万小舟父母一心想让我成为姑苏蓝氏的一员,最终死于姑苏蓝氏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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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做了眉山虞氏的一名外门弟子。
万小舟原本对修仙没有一点兴趣,可是她拼命练习,竟显出了惊人的天赋。
因为太过惊人,万小舟被外门排挤,有时候在饭点时指使她干活,害她饿肚子,有时候就比较过分了……
万小舟收拾了东西,背了个小小的包裹,离开了眉山。回了姑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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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姑苏城外也有了妖兽,它们盘踞了废弃的村庄,盘踞了那个废弃的家。
这些妖兽群聚而居,配合能力极强。
一只妖兽扑了上来。
却没有落在我身上。
通透澄澈的灵光一闪而过,那些妖兽哀叫着倒了下去。我听见一名男子的声音,那声音好听极了。
蓝泽“姑娘,你可还好?”
万小舟回头,看到一袭白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银线绣成的云纹翻滚如同海潮,抹额共衣袂齐飞,面容俊朗,仙气凌然。
他是姑苏蓝氏的人,注定了不会在万小舟这儿,得到什么好颜色。
他看到万小舟,明显一愣。见他还剑入鞘,好歹还知道是谁帮了自己一把,再不情愿也得做足了表面功夫。
万小舟“多谢公子。”
他竟有些手足无措,期期艾艾了半天,也不知说什么好,用剑鞘挑过一只妖兽的尸体,道。
蓝泽“姑娘下手好狠。”
要换一个姑娘在这儿,可能要拂袖而去了。
万小舟“自然是要赶尽杀绝,以绝后患的。”
他摇了摇头,显然是不赞同万小舟的观点,也并没有听出话外的意思。
蓝泽“姑娘一个人夜猎?”
万小舟“嗯”了一声,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却还在努力同她交流。
蓝泽“姑娘何许人也,师承何处?”
万小舟并不准备与眉山虞氏再有什么纠缠,便道。
万小舟“姑苏人士,无名散修而已。”
蓝泽“如此?那姑娘当真是惊才绝艳了。”
蓝泽“姑娘可是没有称手的佩剑?”
一人自树后走出,道。
“还没有解决吗?”
万小舟周身的血液仿佛被冻结,手指猛地蜷起,这个声音她至死都不会忘记。
月光温柔洒下,我看清了他的样子。
十年,他并没有苍老多少,而万小舟,羽翼已丰。
那青年恭敬地叫他。
蓝泽“老师。”
万小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无佩剑在手,她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她僵硬地一躬身,道。
万小舟“多谢公子相助,他日有缘再会。”
而后飞也似的跑开了。
蓝泽在背后喊到。
蓝泽“姑娘。”
万小舟并未驻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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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小舟在姑苏城游荡了几日,花光了盘缠,却还是没有寻到心仪的佩剑。
万小舟往前走了没几步,突然听到身后有人,不怎么确定的叫道。
蓝泽“这位……姑娘?”
万小舟见到那天的青年,头有点大,他怎么阴魂不散的。
他看万小舟一身尘土泥巴,估计也猜出了万小舟这几天,风餐露宿肯定过的不怎么好,犹豫了一会儿,下定决心道。
蓝泽“姑娘可否赏个脸,同我酒楼一坐?”
送到嘴边的鸭子,不吃白不吃。
万小舟想到,点了点头。
他说要请万小舟吃饭,居然一点也不吝啬,直接进了姑苏最好的酒楼。伙计抖擞精神迎上来,点头哈腰道。
“青蘅君,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来,您请。”
说罢引着我们向楼上雅座行去。万小舟惊疑不定打量这名“青蘅君”,没想到这个说话结巴,前言不搭后语的有点愣愣的青年,居然就是传闻中姑苏蓝氏的家主。
她的心忽悠悠沉了下去,几乎想掉头就走。
可是他没给她这个机会。
他抬手亲自为万小舟斟了茶,问。
蓝泽“姑娘怎么称呼?”
万小舟蘸着茶水写给他看。
他由衷地赞叹道。
蓝泽“姑娘好字。”
说罢,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从袖中抽出一把剑来,道。
蓝泽“我见你那日并无灵剑傍身,便自作主张打了一把剑赠你,还望姑娘不要嫌弃。”
实话说,他抽出剑来的那一刻,万小舟是紧绷的,听完了他的话后,便只顾得上愕然了。她听见自己不确定地问他,这是给她的?
他含笑将剑推过来,并不言语,意思却是再明了不过。
没听过送人送剑的,换一个人在这儿,可能要觉得这位家主不知礼数。她将剑取来,推出一截雪白的锋芒,那剑身澄澈透明,上面映出万小舟的一双眼睛。
蓝泽“姑娘此番是来投奔亲友吗?还是想做蓝氏的门客?”
万小舟“我回来看我娘。”
蓝泽“令慈…”
万小舟吐出一块儿骨头,尽量用风轻云淡的口气说。
万小舟“死了,我爹我娘,十年前死的。”
说完,万小舟吸了吸鼻子,将反到喉咙的酸楚咽下去,道。
万小舟“蓝宗主,你们家还缺客卿吗?”
万小舟跟他回了云深不知处。
这是她做过最后悔,也是最不后悔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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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卿的日子无比清闲,万小舟很少出去夜猎,依旧很不合群,只有那个“金夫人”和“虞紫鸢”。和万小舟甚是亲密。
万小舟知道他有个弟弟,年纪轻轻蓄着一把胡子,几次去找他,都被这个古板迂腐的人挡了回来,理由是“男女授受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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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山散人的弟子入世,很是引起了一番轰动。
抱山散人与蓝家先祖蓝翼有一段不浅的交情,那白衣坤道下山的第一站,便是云深不知处。
她离着老远看了她一眼。她与万小舟年龄相仿,臂挽拂尘,背负长剑,又英气又仙气,一张精致的眉目活像画中的水墨江南。
他无意中看到人群里的万小舟,眉梢明显吊起一抹欣喜,手头却有要紧事要做,只得无奈的笑了笑。
藏色在云深待的时间不长,便做了一件大事。
她把蓝启仁的胡子给剪了。
万小舟不知道多少人如她一般,暗自拍手称快,反正青蘅君夹在他俩中间调和,偏向哪边都不是,尴尬无比。不过藏色显然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过了几日,提出要下山继续云游。
她修为再高,也毕竟是个女子,还是一个如此跳脱,让人如此放心不下的女子。恰逢云梦江氏举办清谈会,青蘅君便邀她云梦一游,一同前往,藏色欣然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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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蘅君下山离去的当晚,万小舟趁夜潜进了云深不知处的中心区域。
万小舟用十年的时间,构想报仇雪恨的一刻,每一个动作都反复推敲了无数次,他压根没有还手之力,颈边飞起一道细细的血线。
他知我因何而来,但他至死都不觉得自己错了。
地上的尸体渐渐冰凉,万小舟握着剑蹲在血泊里,喉咙里发出一声近乎悲鸣的哽咽。
她能怎么办啊。
她还能怎么办啊。
万小舟突然没来由地想他。这个念头是带着锋刃的,稍微动动便疼得她鲜血淋漓。我在脸上胡乱抹了几把,站起身来。
下次见面,就是你死我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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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找到万小舟,比万小舟想的要快很多。
万小舟“来了?”
蓝泽“来了。”
万小舟“那是我家。”
他沉默了一会儿,涩声道。
蓝泽“我早该想到的。”
他向前走了两步。
万小舟“别过来。”
万小舟起身,自毁金丹。灵力一点一点从指尖流泻出去,离体的一瞬间,就被疾风扯得支离破碎。
万小舟“抱歉了,蓝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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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尽一切办法保住了万小舟的命,抱着万小舟踏千级山阶而上,在云深不知处的山门前跪了整整三天。
有时候他弟弟也会来,不过当然不是来看她的,而是对自己的兄长一通指责。其实他只想知道,他胡子长出来没有。
他对外宣布他娶了万小舟,将她藏在云深不知处,谁也不能伤到她。
他极少来看她,直到有一次,他醉酒。要了她的第一次。
万小舟“阿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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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次之后,只有蓝涣出生那年,他再来淡淡看了万小舟一眼。蓝涣交于蓝启仁扶养。每年她与他见一次面。
之后过了几月。
她强拉着他喝酒。
蓝泽“你醉了。早些歇息吧。”
万小舟“青蘅君,你我有多久没见面了。”
她倚在榻上,勾着他的抹额道。
蓝泽“九个月零五天……”
他脱口而出,随即便后悔了。
万小舟微微一惊,她只是为了拖延时间,随口一问,没想到他竟记得如此清楚。
她起身,从背后抱住他,贴着他的肩膀道。
万小舟“雨这么大,留下来吧。”
青蘅君不语,感情与理智正在他脑海里短兵相接。
他回想起三年前的那次。清晨醒来,看到她在自己身旁昏睡着,满身狼狈,缩成一个不安的姿势。那一刻他简直恨死自己了。
可此刻,令自己相思成疾的人就在身后,抱着他,要他留下来。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他都想立刻就答应她。
他闭上眼,松开她的手道。
蓝泽“我说过,你醉了。”
说罢,便朝门外走去。
蓝泽“早些休息。”
万小舟“我也说过,雨这么大,你留下来吧。”
她的声音幽幽响起,透出清冷。
他一下子紧紧拥住了她,似乎想把她揉碎在自己怀里。
万小舟还来不及反应,双唇便被他死死咬住,他的舌尖撬开她的牙关,一瞬间,血液的腥甜,桃花酿的微甘,还有他身上淡淡的檀香,混杂在一起,像迷药一样麻痹了思绪,再也无法思考。
屋内,烛火迷离。万小舟闭上眼睛,两人一路纠缠,抵到了桌案边,慌乱中,搭在砚台上的毛笔滚落下来,跌在旁边的稿纸上,笔尖的墨水瞬间晕开了一大片乌黑的浓云。
他一手将她拦腰抱起,扔到榻上。迅速地解下了自己的抹额,把她的双手绑在头顶。
万小舟“唔!”
伴随着一声惊雷,万小舟感觉到他劈入了自己的身体。也许是隔了太久,较之三年前,疼痛不减反增。
她蓦的想起那次的经历。好像是自己迷迷糊糊拉着他喝酒,他犹豫了半天,还是喝了下去,后来也是自己昏昏沉沉把他拉上床的。那时的青蘅君也是这般凶狠,以至于她不知何时便昏了过去。醒来后,发现他紧紧地抱着满身狼藉的她,默不作声地哭了。
她本以为自己那般放肆,他作为家主,事后必定会怪罪,然而后来,青蘅君却向她认了错,还一直声称,是他自己醉酒误事。
如今,她什么都看不见,只知道这个人在她体内肆虐着,毫无温柔可言。她圈着他的脖子,在他激烈的攻势下,被撞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咬紧牙关,把一声声细碎的吟哦全部噙在嘴里。
手腕上的抹额被绑得很紧,随着他的每一次动作,都被牵扯的生疼生疼。她虽受制于他,却丝毫没有任人摆布的样子,反而因此而更加恣意妄为,一次一次挑战着他的理智。
万小舟“青蘅君,你……是不是没醉……唔,我知你没醉。无妨,我便……当你醉了,所以这次是……是我趁人之危……我们……各取所需……”
她一边颠簸着,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
青蘅君看着怀里的她,眼中翻涌着炽热而冰冷的光芒。强烈的欢愉和痛苦撕扯着他的意念,仿佛面朝火海,背倚冰窟。这种感觉让他再也控制不住心中叫嚣着的欲望,恨不得要让她当即死在自己怀里。
她悦纳着他愈发失控的力度,如柔软的藤蔓一般紧紧抱着他,一遍遍地叫着青蘅君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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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她有怀上了蓝湛。
重那次以后,蓝泽再也没有来过。来蓝湛出生的时候也没有。就这样又过了好几年。
蓝湛染了风寒,还在养病,没能来看望她。
九岁的蓝涣坐在母亲床边,看着她如枯草般憔悴的面容,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担忧。
万小舟在生下蓝二公子后,身体的虚亏便一直没有补过来。医师也说她是思虑成疾,导致气血不顺,身体每况愈下。
万小舟看着他忧虑的神色,浅浅地笑了,伸手把他皱起的眉头轻轻抚平。
万小舟“我的阿涣…何时也会皱眉了?”
蓝涣一句话含在心里,踌躇了好几圈,小心翼翼地问出口。
蓝涣.曦臣“母亲,他们都说,父亲不来看你,是因为,你当年杀了他和叔父的老师,是这样吗?”
万小舟看着他那已经透露出大人模样的眼神,默默了良久。
万小舟“对,是这样。”
蓝涣低下头,手里捏着抹额的一端。
万小舟笑了,轻声说道。
万小舟“你不问为什么?”
蓝涣抬起头,一声不吭,扑到了母亲怀里。
万小舟一怔,随即温柔地摸着他的头,母子俩都静静的。
须臾,门外的弟子说。
“时辰到了,大公子该回去了。”
万小舟“阿涣,回去好好照顾你弟弟,他还小,让他安心把病养好了。下个月廿四,再一起来这里看母亲。”
万小舟深深地看着他。
蓝涣行过礼,走出清室的大门,听到守门的修士重新落锁,他回过头,看着门内昏黄的烛火,白衣与抹额在身后猎猎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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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万小舟那两个好闺蜜也来了。金夫人牵着金子轩,而虞紫鸢牵着江厌离。
万小舟笑着看着江厌离,让她到自己的跟前来。
万小舟“来,阿离…”
江厌离乖巧的上前,万小舟拿着自己的佩剑,给了江厌离。对她温柔道。
万小舟“这是我的佩剑,唤名“风华”。是青蘅君当年给我的。可惜我没个女儿。现在就留个阿离。”
万小舟“若阿离用不着,就给阿离的女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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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时辰后。寒室。
桌上的烛火红得凄艳,青蘅君看着手中的日记本。那本日记极轻极薄,自他遇到若融那天后,他不再每日写日记,偶尔记一篇,也只有关乎她的寥寥数语。
忽然发现,他们见面的次数,竟这样的少,少到他略算算,便能数得清。倥偬十数年,几页纸就说完了。
一名女修慌慌张张地赶到门前。
“家主,夫人说自己大限已到,请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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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正九年,腊月廿四,蓝氏主母病逝。
蓝夫人的丧礼由蓝启仁先生主持操办,办得虽简单,但该有的仪程都很齐全。
青蘅君把自己锁在寒室里,直至若融尾七。
蓝涣悉心照料生病的弟弟,等弟弟睡熟后,便一个人蹲在墙角默默地哭。
蓝湛病了多日,醒来后,蓝夫人的丧礼已经结束。正月廿四的时候,小小的蓝湛如约坐在清室门前等待,身后的门却再也没有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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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