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秦王李世民一面就派遣程咬金前去取刘武周首级安葬。程咬金领旨,来到了介休城传报尉迟恭言道:“快送刘武周首级送出城,以待秦王祭厚葬。”尉迟恭将定阳王刘武周的首级木桶送出城来,李世民又派遣军士寻取刘武周尸骸,凑成一处,当营结起孝堂,李世民满身穿白,程咬金手拿哭丧棒,把刘武周首级尸骸,用朱红砂方棺木盛殓,灵前摆列香花灯烛,供献全猪全羊,金银纸锭。先是李世民举哀行礼,程咬金只在地下叩头,众将官一一拜吊。
话说,尉迟恭在城上,亲眼见到秦王李世民如此诚心诚意,心里又想道:“当年李先生对我说:‘如有人射得你盔上凤眼开者,便是真主。’那日在白壁关赶他的时节,被他一箭射开了凤眼,岂不是真主吗?况且今日主公已被杀了,元帅又被他杀了,叫我在此上不上下不下,做什么好?哲人见机而作,君子达时为先。今日倘若不归顺,可不失了机会。也罢,降了他罢。”便呼大小三军开了城门,扯住了降旗出城,一马先至唐军帐营,滚鞍下马,俯伏在地,口内只称道:“秦王,尉迟恭计穷力竭,末将情愿归降,死罪,死罪。”噗,噗,噗,叩头伏罪。
只见,李世民亲自走出了帐营,叫声而道:“尉迟王兄请起。”双手来扶,挽手同行。来至营内,又与众官一一见礼过了,李世民吩咐摆宴接风。一面程咬金进城,清查府库钱粮;就把刘武周葬于介休城北,每年春秋祭扫。那参军张士贵也投顺了李唐。养马三日,起兵回长安。
再说,刘文静奉了秦王的旨意,径往太原朝见神尧高祖。在路行了五日,前面来至一家小镇。天色已晚,那镇上也有许多人家,寻店安宿。抬头见一家门首,高挂酒旗安寓招牌,便进店叫道:“店主何在?”里面走出小二,笑嘻嘻的道:“老爷想是吃酒住夜的罢?”刘文静应声而道:“正是。”小二看见一行二十余人。先是夫人马氏,舅爷马伯良,进内把马拴在后槽,刘文静吩咐随从人等,收拾行李停当,各自检点明白,吩咐店家打扫内外房屋。刘文静与夫人在内房用了夜饭,吃了茶,洗了手脸,收拾安歇。马伯良同从人在外房吃了夜饭,各各料理安歇。小二关门闭户,当夜无话。
到了二更时分,忽然,听得门外化起了落落起一阵阴风,风过处现出一个头戴二龙抢珠的金盔,身穿蟒龙赭黄袍,满身流血,大叫一声而道:“刘文静你这个奸贼!还孤的性命来!你一个奸贼啊,你好狠心啊,孤也不曾亏待了你呀,你却太平之时嫌官小,纷乱之时怕出征。更有甚者,杀害君上,大逆不道。孤今日告推阴司阎罗王,前来索命。”刘文静此时吓得半死,把脚乱蹬,连叫了数声:“夫人!”夫人在睡梦之中,哪里听得见呢?一时自知无礼,只得走起身来,双膝跪倒,口称道:“主公饶命呀,臣自知罪了。但是主公既已死,不能复生,乞放臣见了高祖,倘若得了一官半职,就将檀香雕成主公龙体,每日五更三点先来朝见主公,然后再去朝高祖。倘若有虚情,臣愿死于刀剑之下。”
当下刘武周的鬼魂现形报仇,恶狠狠欲上前来擒拿刘文静,幸亏刘文静威光涌冒出,那鬼魂不能靠近身,手指骂道:“你这奸贼,出口有愿,少不得恶贯满盈,我在阴司地府等你。”又起了一阵阴风,刘武周的鬼魂忽然不见了。
那刘文静惊醒,原来却是南柯一梦,惊出了一身冷汗。夜间不便对夫人说明,次日天晓起身,众将梳洗已毕,算还房钱饭钱,一路竟投长安而来。不日之间,到了京师长安,馆驿之中住下。次日五更入朝,三呼已毕,立即进上得胜表章,高祖大喜,就封为兵部尚书。立即日进府,用檀香刻成刘武周浑身,戴平天冠,身穿杏黄袍,腰系蓝田带,足登无忧履,每日五更三点,才敢朝拜高祖李渊。
再说,秦王李世民一路率领人马,在回来的途中对徐茂公说道:“军师,本王心中所乐五将,乃青黄赤黑白五色也。如今穿红的有了程咬金,穿黄的有了秦叔宝,穿黑的有了尉迟恭,还少穿白、穿青二人。那穿白的,本王想着罗成;穿青的,想着单雄信。若此二人归降于唐,岂不妙哉?”徐茂公对道:“秦王,这穿白的罗成,要得他归阵,也还容易。独有那穿青的单雄信,主公你休去想他。”
李世民听说,急忙问道:“这个有何缘故呢?”徐茂公回答道:“他与秦王有着杀兄仇。当初高祖皇帝在楂树岗,一时失手误杀他的兄长单雄忠,故尔他死不投降的。那洛阳王世充招单雄信为妹婿,被招为驸马,罗成被敕封为一字并肩王,此二人俱在洛阳,主公既想念二人,何不发兵竟取洛阳?单雄信虽不能得,罗成决然可以制伏来的。尚或打破洛阳,得其土地,亦非不美,有何不可?李世民大喜,便吩咐前军作后队,后队作前军,就此取路前往洛阳进发。
不到一日,唐军已到洛阳,离城十里扎下营寨。炮声响处,早已惊动单雄信。那一日单雄信正在巡城,听闻李世民率领唐军到了城下,吃惊不小,幸有罗成在此,心中稍宽一二,立即准备檑木、炮石、灰瓶等类,添兵把守。
即日入帐营来觐见王世充。朝见已毕,王世充急忙问道:“爱卿到此,必有所干。”单雄信道:“唐童李世民领兵临我洛阳,现在离城十里安营,前来犯界,不可轻视。请主公升殿,共议计策为上。”王世充准奏。一时就鸣钟击鼓。王世充升坐银銮殿,聚集文武百官,朝拜已毕。
王世充便问道:“诸位爱卿,如今唐兵临城下,将近壕边,唐童那厮兵马不善,敢问众位卿计将安出?”军师铁冠道人奏道:“启奏主公,臣夜观乾象,见罡星聚于洛阳,目下定有一番争战。”单雄信说:“我邦虽则兵精粮足,又有罗成在此可以抵敌,然须再借一支人马,以为保备为上。”王世充说:“事无大小,多要驸马筹谋,代孤主张才是。”单雄信说:“这是臣所当然,必须斟酌万全。诸公可同心协议,以体主公安略,无致轻忽。”那王世充与文武众臣商议如何拒敌。
却说,李世民坐在营中,对众将说:“有哪一位王兄出马,先建头功呢?”闪出了个尉迟恭道:“臣自归降秦王以来,未立寸箭之功,待臣出马取这洛阳,献与秦王。”李世民大喜,亲自赏赐御酒三杯,选铁骑三千,发兵起马。
尉迟恭得令,提枪上马,一马当先,直抵洛阳城下,高声大叫道:“城上的报与王世充知道,快捡有本事的将官出来会俺。”守城军士慌忙报入朝门言道:“启奏千岁爷,城外有唐将讨战。”王世充便问道:“有哪位爱卿前去退敌?”单雄信道:“启禀主公,待臣出马,以观兵势如何。”王世充大喜,立即赐酒三杯:“愿驸马出去,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单雄信领旨,上了青鬃马,提了金顶枣阳槊,出了朝门,来至城下。小军开了城门,放下吊桥。单雄信一马当先,直至阵前。抬头一看,只见对阵那员将官一张黑脸,两道浓眉,坐下乌骓马,手使长枪,好似烟熏的太岁,浑如铁铸的金刚,十分难看。单雄信便叫了一声而道:“你个大黑头速速报上名来。”尉迟恭把眼一看,只见他青面獠牙,红须赤发,头戴紫金冠,坐下青鬃马,手执枣阳槊,就像圣帝殿内的温元帅,又像是阎王面前的小鬼。尉迟恭说:“我是黑头的,你的尊容也齐整得有限。”单雄信反觉羞颜,举起金顶枣阳槊劈面就打。尉迟恭将矛一架,叫声而道:“住手!我尉迟恭的长矛,不挑无名之将,你速速报上名来。”单雄信被他架得一架,在马上就晃晃了两晃,明知道他十分厉害,不是他的对手,也不通名,回马就走,扯起吊桥,吩咐军士紧闭了城门。
且说,尉迟恭一个劲的高兴奉命前来,可他名也不通,随即走了,仔细思量道:“今日是第一遭出阵,怎么利市也不发?”在城外叫骂了半日,不见出来人应战,只得回营复令,说道:“今日出马,有一青面红须将官,名也不通,回马就去了。”李世民吩咐道:“今日既然不曾交锋,明日再去讨战便了。”
这边单雄信次日来就请罗成说:“有唐将讨战,甚是凶勇,望乞贤弟击退得唐兵,不枉愚兄昔日拜盟交情。”罗成说:“单二哥哪里话来?自古道:‘食君之禄,必当分君之忧。’承蒙主公封我一字并肩王,又承蒙二哥相情,胜于手足相待,今兄弟未曾出兵,不知交兵之事,如今兵临城下,不必说了,待罗成立刻出兵便了。”单雄信大喜,立即准备枪马。
罗成提枪上马,出了城门,来至阵前。只见尉迟恭威风凛凛,带领三千铁骑,排分四下。罗成问道:“来将的可是尉迟恭吗?”尉迟恭说:“正是你爷爷我,你可晓得我日抢三关,夜夺八寨的厉害吗?你也通个名来。”罗成说:“你要知道爷爷我的名吗?你爷爷我乃是燕王罗艺元帅的公子,如今在洛阳王驾下,爵封一字并肩王罗成的便是。”尉迟恭说:“我听说有个罗成,原来就是你。你来得正好,专待拿你去请功。”把手中长矛一摆,耍的就是一枪。罗成把枪隔过,回手也是一枪。尉迟恭未曾招架,耍的又是一枪,连忙隔住。罗成耍耍耍一连三四枪,这尉迟恭手忙脚乱,哪里来得及,-叫声:“不好!”兜转马就走。单雄信在城上看见大喜,亲自提兵杀将出来,那三千铁骑,杀得马乏兵消,掌得胜鼓回城去了。
且说,尉迟恭杀得吁吁喘气败回到了帐营中,见了李世民,只叫得一声道:“厉害!”程咬金说:“大老黑,想是你得胜回营了吗?请秦王上功劳簿。”尉迟恭害羞地说:“程将军休得取笑我。今日洛阳王手下的将军,名叫罗成,我是打不过他的,待程将军明日前出去,自然得旗开得胜。”程咬金说:“不敢相欺,倘若是我去,非但得胜,还要降伏他来投顺,这才算有本事。”
李世民说:“如此,程王兄明日可出阵去,要降伏他顺从方好。”尉迟恭心里想道:“待我明日出去掠阵,看他光景,说他几句,以消今日讥诮之仇。”单雄信又请罗成了出阵。这里程咬金到了次日,也没处推托,只得出来。尉迟恭又奏道:“秦王,末将今日情愿去军前掠阵。”程咬金道:“妙!你不跟来看看,也不见我的手段。”
李世民说:“尉迟王兄肯去掠阵,亦可助威。”就命令放炮出营。二人随即离营,尉迟恭随后,看他交手如何。谁想程咬金却是六国里贩马,七国里贩牛的人,巧言如狡,心中早已打算定了,必然如此如此,方可安妥。一马来到阵前,先丢一个眼色,然后叫声道:“罗成!”又把这张嘴来努这么两努,然后说道:“你为何昨日欺侮我们的尉迟恭?”又把眼睛熬熬霎霎。那尉迟恭在背后,哪里晓得他的做鬼?罗成见了程咬金,心中不好意思,又见他做出许多嘴脸,不知何意。程咬金一马上前,轻轻说道:“罗兄弟,你今日长我威风这一遭儿,我感激你不尽了。”罗成笑了一笑,两边会意。程咬金举斧就砍,罗成假意回手,大战二十回会,马打四十个照面,罗成虚闪了一枪,回马就走。程咬金大呼小叫,随后追赶,追至城外,见他进城去了,方才转来。
尉迟恭哪里晓得他们是一向相好的弟兄?见他今日交锋这般威风,只把舌头伸了出来,缩不进去了:“原来程咬金这般的狠耶!罗成如此骁勇,为什么今日这般不济事?”程咬金对尉迟恭说:“我好好叫他投降,他倒不肯,今日却便宜了他。”尉迟恭说:“那一日言商道上,将军的本领也只平常,如今大不相同了。”程咬金说:“难道是假的了吗?你倘若不信,来与我试试。”
尉迟恭说:“又来了,伤了情分,十分要紧。”程咬金说:“料你也不敢。”二人回营见秦王,说明战败罗成之事,李世民大喜。徐茂公心里十分明白,笑了一笑道:“今日果然有功。明日可再去,道必须要罗成归顺,如不能说得他来,军法从事。”程咬金听闻此言,这遭淘气了,真正又是难题目来了。我是与大老黑说耍儿的话,谁知今番军师弄假成真起来。没奈何,只得领令。
再说,罗成进城来,单雄信在城上,亲眼看见他两个眉来眼去,说了些鬼话,又看到罗成败下阵回来,心中十分疑惑。下城来遇见罗成,叫一声而道:“罗兄弟,今日辛苦了。”罗成笑了一笑,二人并马来至一字并肩王王府门前,便一同下马。行至里边坐定,单雄信开言叫声道:“罗兄弟,小弟有一句斗胆不怕人怪的话儿,要与你讲。”
罗成说:“二哥有话,但说何妨。”雄信道:“方才我在城上,见你同程咬金交头接耳,他的本事,我岂不知?如何胜得你来?”我单通待你也不薄,莫非你有意欲去投唐,来灭我洛阳了吗?大丈夫说话,要讲得明白,莫使我心下狐疑。”罗成说:“单二哥,你说哪里话来?你但知其一,不知其二。昨日与尉迟恭交锋,只消三枪,杀得他大败。今日程咬金来,小弟正要拿他,不知他见了小弟,鬼头鬼脑,小弟再也猜他不出,只道他有意归降洛阳,故此假败一阵。此言句句是真,怎敢欺瞒二哥吗?”单雄信说:“原来如此。单通还放心不下,说:“你倘若果然有真心,明日再去出战,必须要生擒程咬金回来,才显得你真心为了洛阳。罗兄弟,单通方才这些言语,多有得罪,不可记怀。”罗成说:“小弟怎敢!”单雄信辞别了罗成回府。
再说,罗成心中想道:“好没来由,被他絮紫叨叨这一番噜苏。我生平性直,耳内何曾听得的那些闲言?”闷闷昏昏,坐在金交椅上。直到点灯时候,秦氏老夫人着丫鬟送夜膳出来,叫一声而道:“公子请用夜宵。”只见,那罗成只得是短叹长吁。
丫鬟见此光景,进来报与秦夫人得知。秦夫人说:“既是如此,接公子进来。”丫鬟领命,又走到了外边,叫声:“公子,老夫人有请。”罗成来到了里边,深深作揖,叫道:“母亲,孩儿拜揖。请问母亲唤孩儿进来,不知有何吩咐?”秦夫人只叫一声而道:“成儿,做娘的闻你有些不快,故此唤你进来,问你为什么事情愁闷?须说与做娘的知道。”
罗成说:“母亲,孩儿承蒙洛阳王封了一字并肩王,又承承单二哥十分厚待,如今秦王李世民起兵攻打洛阳,那秦王帐下,却有表哥秦叔宝并程咬金一班朋友,多在哪里为将。却不道想起当初我们在山东贾柳店拜盟情况,故此昨日孩儿出兵,胜了尉迟恭一阵。今日又出战,却遇着程咬金,孩儿与他相交一番,一时之间,不好动手。那程咬金又对孩儿做了些手势,孩儿一时不明白,只得假败了一阵回来。谁想单雄信疑心于我,将孩儿噜噜苏苏了一番,为此孩儿闷闷不悦。”
秦夫人听闻此言说道:“我的儿,做娘的为了你表哥,连你父亲也要拗他不动的,再没有今番为了单雄信,倒要与至亲表兄为难起来的道理。况且那边朋友又多,这里只有一个单雄信。依娘的主意,不如归降了李唐罢。”罗成说:“母亲,成儿听闻秦王礼贤纳士,唯才是举,而且有人君之度,投靠唐军那时当然。只是在单二哥的面子上过意不去。”秦夫人说:“儿啊,这有何难?只消将计就计,瞒着他便了。但儿日后遇见他,避了开去,不与他交战,这就是你周旋朋友之情了。”罗成说:“母亲言之有理,孩儿那就依计而行便了。”就在秦夫人房中吃了夜饭,一宵无话。这正是; 欲求五色将军面,待向河南定夺裁!不知罗成怎样归降唐军?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