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美成为永恒

就如此怀抱着桐夜，那个她太久没能触摸的人，在静谧的长夜，唯有他轻缓的呼吸声。许久，直到长夜将近，有金红的光芒穿过重重乌云，自魔山之巅倾泻而下，为这在黑暗中沉沦已久的鬼域镀上了一层绝妙的光影。

这是鬼域自域澄故去后迎来的第一个清晨，第一个有阳光的清晨。纵使是伸出云雾之间的魔山之巅，潇潇也能听到魔山之下那众生灵的欢呼。

然而，那为众生灵带来这缕阳光的人，尚未苏醒。大抵是前些天都未曾合眼的缘故，此刻的桐夜睡意正酣。阳光透过窗槛，悄然洒在桐夜沉睡的脸上，勾勒出了一个极美的轮廓，那张脸，似乎是造物主的炫耀之作一般，阴柔又不失俊逸，温润又不失凌厉，每一处，都是恰到好处。似乎是感受到那束光的暖意，桐夜的嘴角微微扬起了一个弧度，像是梦到了什么令人愉悦的事情。

自潇潇堕仙来到鬼域，便从未见过阳光普照之下鬼域的模样，望着窗外大好的暖阳，潇潇轻手轻脚将桐夜安置在被衾之中，顺手在床边燃了只安神香，继而便步出了寝殿。

偌大一个魔宫，满园的残枝败柳，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更加冷冷清清。潇潇心中不甘，她怎么能让桐夜生活的地方看起来这般凄凉？潇潇一只纤纤素手执着玉笛，凡足尖所至之处，玉笛轻点，便有种数繁多的鲜花绿茵于园林间盛放。洁白的兰、淡黄的菊，以及，郁郁葱葱的小竹。

微风拂过，潇潇轻轻踏在落花之上，衬得那一袭鲜红长裙的人，仿佛一缕光，将这魔宫恢复了生气。

“沈慎？”

误入沈慎居所的潇潇看到此刻沈慎正背对着自己，手中拿着一把匕首细细摩挲。

突然从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沈慎回头看去，慌忙将匕首藏在袖中。

潇潇来到那女孩身旁，一脸笑盈盈地问：“怎么样，在这里还住得习惯吗？”

沈慎点了点头，又看向那些新长出的花草，不可思议道：“这是我在鬼域第一次见到花草。”

潇潇看着沈慎用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呆呆地望着那些花花草草，眸中却透出不同于这个年龄小女孩的哀愁，哀愁中又喊着些许淡漠。

潇潇俯下身子，拉起沈慎的手，却分明看到了沈慎手臂上一道道的血口子。潇潇不去追问那伤口，只向沈慎问道：“你不喜欢它们吗？”

感到自己被人看穿，沈慎低下头，缩回自己的手臂，轻轻回答：“它们将这里变得太好看了”。话到此处，沈慎咽回了后半句——而她好像不该存在在这么美的地方。方才，她用匕首在自己的手腕划出一道道血口，仿佛那种疼痛感才能让她感受到自己的存在。自从她杀死了蔚风之后，她便陷入了对自我的伤害之中，也许是出于第一次杀人的罪感，也许是出于大仇得报后的虚无。

潇潇再次轻轻拉过沈慎的手臂，望着那一道道的伤痕，眼中有止不住的心疼，立时幻出白色的绷带，细细为那女孩包扎了起来。从那触目惊心的伤痕中，潇潇能够读出眼前那女孩沉积在心中的阴影——她知道，那女孩亲眼看见自己的爹娘被杀，又亲手杀死了那个凶手。所有的事情，积压在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身上，着实太过沉重了。

“沈慎，这个世界是很糟糕，可是每一件糟糕的事情中，总是会夹杂着美好，你要活下去，找到它们，并且相信，你值得这些美好。”

看着沈慎将信将疑的眼神，潇潇莞尔一笑，抚了抚那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也许你到了那里，便会相信我说的话。”

“抓紧我的手。”

潇潇话音刚落，沈慎便感到一种强烈的失重感，有呼啸的天风在耳边响起，有无数飘零在鬼域上空的幽灵呼嚎着掠过耳边，吓得沈慎不敢睁眼。

大抵过了一刻钟，沈慎再次感到了双脚踩在地面，睁开眼却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寒潭——那是潇潇长达十几年的噩梦。

她们来到了如今已经荒废的妖王府邸，身处妖王寝宫下的寒潭之中。

寒潭虽已早无人居，却依旧保留了它曾经的模样。一池洁白睡莲幽幽闪着蓝色的光芒，寒潭中央是一块巨大的白玉，上有修竹林立，撑起一袭纯白轻纱帘幕，轻轻摇曳，宛若身处云水之间。

“这里美吗？”

潇潇足尖轻点，带着沈慎来到那飘摇的白纱之间。

“美，住在这里的人，一定生活得很幸福。”沈慎轻声言道。

潇潇垂眸一笑，将那些不堪的往昔如谈笑之间娓娓道来：“我曾被离琛囚禁在此十余年，日日被他鞭打，时常整整一夜被浸入冰冷刺骨的潭水里受罚”，潇潇指了指那玉石的中央：“就是在这里，离琛用尖利的獠牙刺入我的心脏，吮吸我的血液，每一次，我都会经历身体慢慢变冷，意识渐渐模糊，然后在剧痛中再次醒来的过程。”

“对不起……”沈慎小声呢喃：“我以为，姐姐是九天之上的神，与我相比，要幸福得多。那个时候，姐姐活下去的信念是什么？”

“桐夜”，没有半分的思考，潇潇脱口而出了这个名字：“每当想到他的时候，我便在这寒潭中种一朵睡莲，如今，离琛死了，曾经的残酷落下了帷幕，唯有那些思念幻成的莲以保留，让美成为了永恒。”

潇潇双手轻抚沈慎的脸颊，眸中带着温暖的光：“沈慎，无论你身处怎样的境地，都不要放弃对美的期待，它会带给你生的救赎。”

潇潇的话令沈慎陷入沉思，曾经，她依靠仇恨生活，如今，当仇恨伴随着蔚风的生命而消散时，她活下去的信仰又是什么呢？

她想到了这些天带她出生入死，屡次救她性命的桐夜，她想到不惜揭开自己的伤疤，也要告诉她值得美好事物的潇潇，也许，他们便是她活下去的信仰吧！活下去，让自己成为像他们一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