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没有做错,那是他们应有的下场。”
从街巷暗处隐隐走来两个人影,潇潇默默握紧了手中的玉笛,护在柳泽与众人面前,向声音的来处警惕地张望着。直到看到两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她面前,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是鹤然与枫堤。
不同于看到潇潇便兴奋难耐,拉着潇潇问东问西的枫堤,一旁的鹤然只是向眼前的潇潇淡淡笑了笑,道了声:“潇潇,好久不见。”
大抵是鹤然不经意间瞥见了潇潇身后的柳泽,似乎是有些尴尬,忙低了头,将店门外的小兵尸体从地上一具具拖起,堆砌在一处。
望着与枫堤一同弯着腰收拾残局的鹤然,潇潇的眼神忽然间有些恍惚。此刻的鹤然,与潇潇记忆中的模样是全然不同的。曾经的那个羽衣少年洒脱恣意,眉眼间皆是矜贵与淡然,而站在他面前的鹤然,像是被生活折磨得丢了神气,眼眸中皆是疲惫与沉重,全然找不到半点往昔的影子。
看着那几乎要被尸体压弯了脊背的鹤然,柳泽显然有些不忍,便伸出手去,替他拖起地上那具尸体:“我帮你。”
“我早就说过了,复国军的事务,不用你来插手。”鹤然没有看柳泽一眼,只背过身去,低头自顾自将尸体拖到一旁。
“他杀了我叔父,我唯一的亲人。”被拒绝的柳泽声音有些哽咽,用一双悲哀而恍惚的眼眸望着背过身去的鹤然。
鹤然原本已经将那尸体拖起,然而听到柳泽的话,手中一颤,肩上的尸体再次砸落到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柳乘风将军,是我害了他,那一夜,我本不该带他出来夜袭的,我真的很失败,很没用。”
鹤然的背影在微微颤抖,似乎是在极力压制着哭泣声。偌大一个鹤羽国,先后被仙灵与杀神摧残成了如今这般民不聊生,他甚至不忍抬头看一眼店中那些衣不蔽体、满眼沧桑的百姓,那只会让他觉得自己更加无用,身为鹤羽皇族,却无法给予生民一丝一毫庇护,反倒害得一位又一位的忠臣义士追随自己而丢掉了性命。
柳泽走到鹤然眼前,手中捧着白帕,轻轻拭去鹤然脸上的泪痕,温婉的声音中也含着哭腔:“少主,你已经尽了全力。杀神如今有了聚灵弩炮,势头正旺,你是鹤羽国唯一的希望,尤其要在这种时候坚挺起来。”
枫堤亦上前拍了拍鹤然的肩:“柳泽说得没错,所谓邪不压正,杀神他终会有报应的一天”,枫堤说着便将一旁的潇潇也拉拢到鹤然身边:“你看,连九天的竹仙都来助你一臂之力,可千万别再丧气了!”
枫堤将目光递向潇潇,希望潇潇能说几句鼓励鹤然的话,然而若有所思的潇潇却并未能如枫堤所愿。她拦住了鹤然向尸堆倾倒化尸水的行为,而是反其道而行之,却见她目光一凛,广袖扬起间,死去的士兵残躯陡然间凌空飞起,继而只听“铎铎”数声,十余具尸体皆被潇潇用一支支竹箭一一悬挂在了街巷两侧的门柱之上。
一具具被高悬在门廊之上的尸体在夜风中低垂着脑袋,以僵硬的姿态摇动着,滴滴鲜血也随之被扬起,将整个街巷染得血红,远望去,在惨白的月光下,显得诡异而血腥。
店中的人们圆睁着一双双惊惧的眼睛,望着被挂在正对面的那具士兵的尸体,那狰狞的死去的面孔,纷纷瑟瑟发抖地瑟缩在一角。
“你这是何意?这里的百姓已经每日担惊受怕,惶惶不可终日了。”鹤然蹙眉看向潇潇,言语中皆是怪罪之意。
“无论是推翻暴政,还是复国起义,反抗革命从来不是逞一时个人英雄主义便能成功的事情。鹤然,你真的以为单凭你和你的几名复国军亲信,便能扭转如今的局势吗?这些杀神治下的士兵尸体,不是恐惧的来源,而是鹤羽百姓们重拾活下去的希望之源。因为这些尸体让他们相信,复国军还在坚持,尚且有反抗的决心与能力。获得百姓的支撑,这才是复国军能重振旗鼓的关键,不是吗?”
潇潇眸中有澹荡的光,那样的神色,令原本颓丧的鹤然感到微微一震。
鹤然抬眼分明看见,店中的原本瑟缩在一起的众人望着那悬在空中滴血的尸体,眼中竟再无恐惧之色,取而代之的是以牙还牙,血债血偿的忿忿。此时,更是有一个看起来不满十岁的小孩,从母亲的怀抱中挣脱而出,奔向鹤然面前,认真地恳求着:“少主哥哥,我也想加入复国军,为爹爹复仇。”
“少主,我也要加入!”
“还有我”
原本了无生气、眼神晦暗的人们此刻仿佛被注入了强心针一般,纷纷激越地想要成为复国军中一员,为自己亡故的亲人复仇,为这片祖祖辈辈生活了千百年的土地而战斗。是的,革命与反抗从来不是一人之事,而是事关整个族群中的每一个个体,每一个人,都不因瑟缩在他人的庇佑之下,而应该站起来,进行力与力的抵抗,为自己主动争得生存的希望!
鹤然看到此情此景,禁不住红了眼眶,他轻柔地抚着身前那小男孩的脑袋,释然叹道:“复国军在仙灵与杀神的接连绞杀之下,坚持走到今日,的确不易,原本在下以为这些日子只是我一人螳臂当车的坚持反抗,只觉孤独、悲凉。直到今日,鹤然方知在我的身后,在复国军的身后,还有你们,还有千千万万的鹤羽生民。”
话到此处,鹤然已是感慨万千,他难以控制那情不自禁因感动而颤抖的声音,只得向面前的众人深深弯下腰去,鞠了一躬。
今夜起,鹤羽的每一个普通个体,都是复国军中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