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摇摇晃晃着驶来,又摇摇晃晃着驶去,宁玥握着一份所谓的聘命文书,嘴角的笑容显得有些凉薄。
“姑娘,汉阳难民问题太守都解决不了,您干嘛要揽下这等差事。”
半个时辰前,曹府会客厅,宁玥在向三皇子宋金翊辞行前主动揽下了汉阳难民的安置问题。
“解民之所忧,是为民心所向者,我揽下此事,一是为了得到皇子的信任,其二,便是为了这民心。”
宁玥轻飘飘地看了一眼窗外,青石街的宽敞掩藏不了暗巷里蓬头垢面寻求生计的人们。
阿青于心不忍地扫了一眼,轻轻放下帘子。
“嗯?你出去了?”
才踏下马车,宁玥迎头便撞见沿着街路往大门口走的淮止。
“……嗯”
别开眼,淮止轻应了一声,在宁玥疑惑地打量中快步跨进了门内。
“哎?什么人哪!”
主人家还在这呢,这女子居然招呼都不打就跑进去!阿青不满的抱怨一句,看宁玥并不在乎的样子只好作罢。
“喂,你能不能借我一点银子。”
月上柳梢,宁玥正在房中品鉴那日从画商手里买下的山河社稷残图,雕花木窗猝不及防地被人向外推开,露出淮止略显尴尬的俊美面容。
“做什么?”
合上画卷,宁玥反应淡淡,似乎只是随口这么问一句。
“……买点东西,急用。”
生平第一次因为钱的事撒谎,淮止一张俊脸泛出嫣然的红色,他并没有戴人皮面具,那抹绯红宁玥看得清晰。
“你伤还没好?需要买药?”
其实那日给了他一次血后,宁玥就发现淮止身体恢复的速度异于常人,按理说,这样的恢复能力他应该不会再需要额外的药材辅助。
“嗯,内伤有点麻烦,总之…我也只是借,会还你的!”
淮止皱了皱眉,表情略微郁闷。
他可真是脑子抽了,答应帮那蠢女人救她的男人,要不是看在她救了他一次,谁管她要死要活,真是没事找事……
淮止变幻莫测的表情被宁玥一一收入眼中,她不再多问什么,指了指床角的一个匣子示意他自己去拿。
“你的轮椅……我明天给你取回来!”
从匣子里取走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淮止瞥了一眼宁玥的腿,留下这句话后,风一般消失在了她的房间。
看着大开的窗户,宁玥许久没把目光从其上移开,直到一只白鸽飞上案头,她才撑着桌沿慢慢挪过去将窗门关上。
“原来如此,辛苦你了。”
摸了摸白鸽的头,宁玥将手中的纸条浸在水中溶了,目光落在桌案上未写完的宣纸,她执起笔,表情若有所思。
第二日晨间,用过早饭后宁玥便乘马车出了门,以至于淮止到正厅时只看见一桌残羹冷炙。
阿青正手脚麻利的收拾着,看到进来的人,白眼都快翻上了天。
“这位小姐,敢问您大清早的是做什么美梦,奴婢叫了您那么多声都不应?”
昨晚他并没有宿在这里,淮止略微皱了下眉,并没有回应阿青的冷嘲。
“你家主人呢?”
淮止语气冷冷淡淡,阿青被问得心里不舒服可也记得这位是姑娘的客人。
“姑娘出门了……”
这人晨点叫不醒,姑娘还给人特意留一份吃食,也不知道这女子什么出身,比隐山居那个大公子还娇气。
阿青心里腹诽,并没有说宁玥去了哪,淮止没得到想要的答案也不多言,直接转头回了自己的客房。
“什么人哪!真是的……”
阿青心里不耐烦伺候这样的人,可姑娘的吩咐她一向不敢违逆,所以哪怕讨厌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她依然还是端去饭菜放在了客房门口。
院里的桑柳树上,淮止将一切尽收眼底,这丫鬟叫了半天也没推门进去,倒是出乎他意料之外。本来还想找个借口动手呢,但明显某人不给他机会啊!
收起手中的飞刃,少年轻笑一声,消失在一片绿茵之中……
“不知先生怎么称呼?”
正大光明的牌匾下,蓄着山羊胡的汉阳太守黄钟眉头紧锁地看完手中那份聘命文书,随后恭敬的给宁玥行了一个见礼。
“黄大人不必客气,这份文书是临时启用,在下也不过一山中草民罢了。”
宁玥微笑扶住老者的手臂,从袖中取出一副她连夜写完的卷案。
“大人可先看完在下这副卷案,再来听听在下对如今汉阳难民安置这一块的部分提议。”
汉阳的难民安置问题一直让黄钟苦恼多时,若是换个人来与他说这件事,他未必会轻易接纳。
可三皇子那份文书上的印荐作不得假,所以他耐心地将宁玥请进后堂议事,目光没在她不便行走的腿上停留半分。
“妙哉!老夫一直将目光倾注城内,却忘了城外可是一片未得开垦的良土啊!”
花了不过半时辰,黄钟已完全理解了宁玥的提议,但随之他眉头一皱,又有些犹豫。
“先生这提议可行是不错,可汉阳城外常年有北齐游牧骚扰,若是让手无寸铁的难民出去,岂不是让他们送命……”
激动过后,黄钟也冷静下来,这个办法也许其他人不是没想过,只是一个北齐游牧便能让他们彻底打消念头。
“游牧之民并不服从北齐管辖,他们的来源供给,大人可曾想过?”
宁玥垂下眸子,一双眼被茶雾笼罩得朦胧。
“先生的意思是……”
黄钟惊疑不定地看向下首似笑非笑的年轻人,心底闪过一抹忌惮。
“竹竿市就快结束,大人得抓紧了。”
她只负责提出建议,至于如何实行,就看这些握着实权的大人们怎么做吧。
“老夫明白……多谢先生提点。”
宁玥摆摆手,拒绝了黄太守的礼留。
“你这招借刀杀人用得不错,不过那些人和齐国皇室可有着联系,你确定不是在引火上身?”
才踏上马车,宁玥就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道扯了进去,淮止半靠在车壁上,略微松了对她手腕的桎梏。
“没关系,反正你也是要杀他们的。”
宁玥淡定回答,表情丝毫没有因为听到涉及齐国皇室而变色。
淮止目光危险几分,微微凑近了地上的人,语气带着轻哄。
“你怎知我要杀谁?”
薄刃抵在腰间,但宁玥似没有察觉一般微微抬头,话中带笑。
“是吗?那就是我猜错了,不过没事,反正我委托你杀的那人,他死了也一样。”
淮止后撤半步,借着帘子透进的光线仔细地将蹲坐在地上的人打量了个遍。
“你还知道些什么。”
知道你是齐国皇帝的私生子,未来有可能成为坐上皇帝位置的人?
相顾无言,宁玥收了脸上的笑,默默支头看向窗外。
“不用担心,我和你的目的是一致的。”
至少现在是……
“我现在真怀疑,你从一开始就是故意的。”
故意被他掳走,故意被他强迫签下契约,甚至是早就算好要和他做一笔交易?想到这里,淮止空在身侧的右手蠢蠢欲动。
“你也太高看我了,我不过是更注重于眼前。”
宁玥拍下淮止偷偷伸向她脖子的手,回首的目光淡然而平静。
如何将劣势的处境变成对自己有利的局面,被孙老教了这么久,若是这点都没学到,那她待在隐山居简直就是在浪费时间!
“呵,我倒是好奇你能做到哪种地步。”
明明前夜还在考虑要不要提早卷入权利的纷争,这才一天功夫就摆好了自己的位置,他该庆幸自己找了个聪明的合作伙伴吗?
被抓了个正着淮止也不尴尬,若无其事收回手后,就靠在车壁似笑非笑地盯着宁玥。
在未见三皇子宋金翊之前,宁玥确实对提早卷入争端有所顾忌,可见了他之后,宁玥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尤其是在她确定了淮止的身份,以及……楚柒和燕寒夜也在汉阳之后……
“那便拭目以待?”
仿佛没有看穿淮止眼睛深处隐藏的杀意,宁玥别过头昂首向车窗外澄碧的蓝天望去。
孤鹰盘旋穹顶,先人这盘未下完的残局,这一次,恐怕不会因为儿女情长而滑稽收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