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夜晚的街道看起来很壮观,一盏盏彩色的霓虹灯耸立在街道两旁,就像一座五彩的灯桥,更像天上的繁星一样光彩夺目。整整齐齐的榕树在这样的夜下含叶摇曳,
喧闹市区的一角,酒吧的后门,一个男人身穿着皮夹克摇晃地行走在小道里,他身上散发着浓浓的酒味,躯体在酒精的散热下与这寒夜相抵抗着。他的小眼睛在迷乱之中更细微了,眼距和脸部轮廓都不像是个纯种叙利亚人,反倒与亚裔人更相像一些。
漆黑的街巷里只靠着一盏电力微弱的白炽灯照亮着,只能认清路的大概方向,其余都是靠摸索辨认的。他摇晃地走过酒吧的后门,尽管他已经醉得有些迷糊,但眼前的物象还是清晰的,他看得见前面穿短袖的男人在黑暗之中在做什么,没有人能比他更清楚那些东西会对人体产生什么样的效应。
他走上去用力地推了一把正要把针头刺进皮肤里的男人,那个男人倒向一边,手里的针头也掉进了黑暗里。显然,短袖男人怒了,嘴里骂着脏话,鲁莽地朝他打过去,这一拳让他给避开了,但也引起了短袖男人更愤怒的情绪,那人喊了一声,四下里晃动的人影全都挤进了微弱的灯光下。皮夹克的男人睁开了他不大的眼睛,丝毫没有想要转身逃跑,而是挺起了胸膛。他不算强壮,但体型看起来也不太好惹。
等K哥手下的兄弟赶到的时候,Eric的额头已经破血,右臂也被划了一刀,身上被打的地方很多,他能感到痛,但不知道具体位置在哪里。而对方情况也不太好,那个短袖男人手臂脱臼,脸上多了很多伤痕,其他人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如果不是有人看到,Eric也许会被他们围住殴打,即便他受过专业训练,但也寡不敌众啊。
跟K哥说了没几句话,阿木的车就停在了酒吧门口,Eric看向K哥,很显然,他的这次失踪关联到了很多事情,他们一早就在等着他回来了。
阿木把Eric带到了先前Jane去过的那家酒吧的地下室里,就只有他们两人。Eric坐在了阿木的对面,额头和手臂的伤口还在流着血。
“伤的不严重吧,一个人打五个,身手不错。为什么跟他们打架?”,阿木问他,语气仍旧有些刻板。
“看他们不顺眼就打了。”,Eric的语气也很冷漠,他想他没有必要对阿木恭维。
“什么时候回的香港,之前去哪儿了?”
“昨天。”Eric在忍着身上的伤痛,看着阿木,说:“之前在澳门。”
“在澳门干什么,你在柬埔寨掉的海,活着为什么不回来,柬埔寨的事情有没有其他人知道?”,阿木的音量终于提升了,他怒视着Eric。没有人能在这大冷天的凌晨里被吵醒之后还能保持长久的平静。
“有规定我一定要回香港吗?”,Eric看阿木的反应,笃定Jane还没有暴露,他无畏地回答他,“柬埔寨的事情我也有份,我能跟谁说?我去澳门赌场玩了半个月,前段时间跟女朋友吵架了,不太想回来见她。”
阿木眼里逐渐燃起怒火,但很快他又意识到一个事情,他问道:“你女朋友知道你回来了?”
Eric盯着阿木看,阿木的眼睛里有能让他提高警惕的东西,他回来谁也不知道,但他还是说:“知道。这些事情跟她没有关系吧。”
阿木站了起来,带着他那终于平静不下来的情绪,他很想逼问Eric,Jane是不是就是那只鬼,他原本还想骗他说Jane已经露出马脚了,但没想到Eric竟然说Jane已经知道他回了香港。Jane是罗董的合作伙伴,自然不能轻易得罪,这小子和她的关系匪浅,也不能粗鲁地对待。阿木此刻是怒火中烧不能发。
“你女朋友是罗董的合作伙伴,这你应该知道吧。跟她有没有关系那就要看她都做了些什么。”
“她能做什么,她跟你们合作就是为了钱,你也应该知道,她在少时当那个总监,也是给人打工的,又辛苦又赚得不多。”,Eric眼神空洞地盯着阿木。
“她不是只为了你才跟罗董合作的,还有其他的目的,对吧?”,阿木盯着他,语气不善。
“她跟谁合作那是她的事,说只为了我,确实不是她的个性。”,Eric轻哼了一声,“我们在一起不聊这些事情,爱情要是跟利益扯上关系,那就不纯洁了。”
“纯洁?你们爱得还挺高尚啊。”,阿木听着这两个字都笑了,“看来你还真的不知道这段时间香港发生了什么事情。”
“发生什么事情?我女朋友得罪董事长了?”
“嘴还挺硬的。”
“木哥,你现在算是在拷问我吗?”,Eric问道。
“你是Jane总监的男人,我怎么会拷问你呢,不过就是想跟你了解一下你失踪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我就是不想回香港才跑去澳门的,以为能赢上一两把,赚点小钱,没想到还是对赌场没经验啊。”
“Jane总监在你失踪的这段时间,三番五次的来找罗董问你的下落,有这么好的女朋友,你还担心什么,以后也不用在阿K手下做事情了。”
Eric说:“她有钱那是她的事,我一个男人吃女人的软饭,那不是让兄弟笑话?”
“其实我也挺好奇,你们俩差距这么大,是怎么在一起的,Jane总监的眼光应该不会看上你吧?”,阿木说道。
Eric听着他的话,嬉皮笑脸起来,“木哥你这么说,那是我配不上她了。”
阿木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这小子一直在跟他兜圈子。
“木哥,我女朋友到底怎么得罪董事长了,让你这么晚还出来找我。”,Eric变得圆滑,故意引着话题。
“她没得罪罗董,前阵子罗董手里一个点被警察端了,现在你女朋友接手了香港的业务。”
“什么?”,Eric听着惊讶地站了起来,不小心磕到了伤口,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忍着伤口的痛,问:“她自己要求的?”
“是啊,她强烈跟罗董要求接手。”
“眼里就知道钱,现在警察查那么严,她怎么做啊!木哥你也不劝劝她,万一被逮到了,那可怎么办?”
阿木看着他激烈的反应,说:“我不管这些,不过她要是把香港的市面搞砸了,那就不好说了。”
Eric重重地咽了口气,心里憋着气,他不能发泄,更不能在阿木面前露态。
“你可以回去劝劝她,她要真接手了,你也可以不跟着阿K了。”,阿木说完伸手想拍他的肩膀,但看到他臂上的伤口又收回了手,“还在流血呢,我让Jane总监过来接你吧。”
Eric回过神来也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口,听到他要把Jane叫过来,赶忙拒绝了,“别叫她。我是说让她过来看到我这样不太好。”
阿木回头看他那副略带尴尬的表情,反而更下定决心要打这个电话了,“没事,我不跟他说你打架的事情,你这流着血,让她跟你去医院看一下会比较好。”
Eric知道不能再拒绝,沉默着让他打了这个电话,可心里却十分煎熬,Jane是不知道他回香港的,他害怕会暴露了谎言,而谎言的背后又得用谎言去填补。
阿木当着他面拨打了电话,过了好一会儿,电话才接通,“喂,Jane总监。”
“是你啊,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Jane的声音透过屏幕传到阿木的耳里,她很平静,这又是一个难眠的深夜。
“Eric在我这里。”阿木稍微放慢了速度,像是要等待着Jane说出一些意外的东西。
“Eric?”,Jane听到这个名字刹那从床上坐了起来,语气里带着微微的惊讶,她也谨慎地问了一句,“他没事吧?”
“他没事,只是受了点伤,不严重,你不用担心。”,阿木说道。
“我现在过去。”,Jane说完就挂了电话,迅速地披上了衣服就要出门了。
阿木也挂了电话,他没有听到他想要的哪句话。他转头看向Eric,那眼神像是还有机会。
这里离Jane所住的地方有一段距离,但没有多久,Jane就已经踏入了酒吧的门口,她记得上一次进入这里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Eric看见Jane出现的那一刹那,心里绷得更紧了,他想开口跟她说话提醒她自己刚说的谎言,但即将开口时被Jane抢先了,她没有理会阿木,径直地朝Eric走去,“你怎么了,怎么伤那么严重?”
Jane看见他还在流血的伤口就满面愁容,眉间紧紧蹙着,继续念叨着:“你昨天不是还跟我保证说不跟别人打架了吗,怎么一转眼就又一堆伤啊?”
她说的话让Eric和阿木都把视线放在了她的身上,Eric心里的警惕解除了,他顺着她的话说:“我也不想打,但看见兄弟被打,不能不帮吧?”
阿木看着Eric胡说的理由,不禁帮衬了一嘴:“Jane总监你也别怪他,在这道上混的,哪有不打架的。”
Jane这才看向阿木,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一遍,说:“是啊,这道上混的哪个不打架啊,怕就怕是自己的人动的手吧。”
“Jane总监,你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吗?”,阿木收起刚才玩笑的模样,恢复了平时那副刻板的样子。
“阿木,我不是说你,我是怕Eric,这缺根筋儿的脑子啊,耽误了你们的什么事情。”,Jane和阿木暗中较劲。
“我没事,而且这真的不关木哥的事情,你别跟人家生气了,回去吧。”,Eric把Jane拉住,想要离开了。
Jane看了阿木一眼,两个人的眼里暗暗藏着利剑,但谁也没再说话。她转身拉住Eric的手,就往外面走去。
漆黑的深夜街道,刮着凛冽的寒风,出了酒吧门口没几步,Jane就放开了Eric,自顾自地走回车上去,她等了好一会儿,Eric才从副驾驶上车。
Jane看着Eric把安全带系好后,就转头专注地开车,她很沉默,似乎没有打算问他失踪的事情。Eric盯着她,咽了咽口水,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开口。
“你怎么会说你昨天见过我?”,过了一会儿Eric还是开口问她,态度纤弱。
“猜的,阿木比我先见到你,肯定会套你的话。”,Jane冷静地说着,语气还是以前一样。
“他确实想套我话,但我没有跟他说什么。”
“嗯。”,Jane点了个头,像是不想开启这场对话。
Eric看着她,又问:“你怎么不问我这半个多月去哪儿了?”
Jane这才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她看着路况说,“回去再说吧,先带你去医院包扎一下伤口。”
Eric听着她说话,那语气终于平和得让他放下心,他这才感觉到自己身上伤口还在撕裂地疼痛着。
从医院包扎完伤口回到小公寓,已经是后半夜,这雨水的天气,冷得吓人,刚脱下一件外套。Jane就感觉自己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走去把空调开成了制暖的模式。
Eric把带血的皮夹克扔到一边,自己坐在了沙发上,眼神随着Jane的走动而漂移着,直到Jane也坐了下来。
“你去柬埔寨发生了什么事情?”,Jane开门见山,语气并没有暖和多少。
Eric还是看着她,说:“一开始很顺利,后面我们开着货车去运货,走的是沿海的路线,发生了意外,我跟一个兄弟一起掉进来了海里,后来被一艘快艇救了。”
Jane暗自地缓了口气,跟他说:“说重点,这半个多月去了哪里,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行迹?”
“没有。”,Eric移开了自己的视线,没有再看着她,好像她的问题让他失望了,“我去了澳门,在那边跟那个一起掉海的兄弟在赌场玩了半个月。”
他的回答也让Jane失望了,她原本指望着他失踪的原因是带着什么关键的线索,在接到阿木电话的时候,她心里像热锅上的蚂蚁那样紧张,就害怕Eric手里掌握了他们的什么秘密,阿木会对他下毒手。
“什么意思,你在澳门赌场玩了半个月?”,Jane反问着他,脾气好像是上来了。
“是,我不想回香港,我不想面对这些!我不想当卧底!”,Eric冲Jane吼了出来,他隐忍了半个月的情绪终于有地方宣泄了。
Jane瞠目结舌地看着Eric,他的话令她吃惊,但只是稍微一刹那。她这才知道他跟她真的是同一种人,就连这一点也一样,所以她很快能理解他的感受。
“为什么,你给我个理由。”,Jane虽然理解他,但还是照样问了。
“那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为什么要当个好人?”,Eric说道,但Jane没有任何回应,沉默之间,Eric像是在回忆着这半个月,他说:“在澳门,他骗我,他们所有人都骗我,我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说,你这么傻的人,不骗你骗谁啊。他们说,你人这么好,借点钱没什么紧要的吧。”
“我可以接受他骗我,但他拿着骗我的钱去买白粉,他之前从来不碰那些的,他跟我说过干这行就只是贪钱挣得多,没想过染上那些东西。”
Jane看着他,突然觉得这一幕很熟悉,几个月前Eric也是在这样的深夜,出现了这样的状态。
“我制止过他说碰了就没命了,但他推开了我,还试图想把那东西塞进我嘴里。”,Eric说着看了Jane一眼,她眼里出现了惊恐,他知道她是在害怕他真的沾上了那些玩意儿,他继续说:“我没有拿,也没有碰。后来他应该是没钱了,拿了别人的货被人追着打,他叫我帮他,但是我没有帮,我就眼睁睁的看着他被人围着打。”
“Eric...”
“人散了之后,他站起来狠狠地往我脸上揍了一拳,他骂我说'你丫的是不是兄弟'。”,Eric没有听她说,自顾自地着自己的话。
Jane望向他的眼里虽然是带着些许疼惜,但这些事情放在她的职业生涯里根本不算事儿,她只是轻轻地跟他说:“Eric,你没有做错。”
Eric转过头来看着Jane,那眼神看得Jane忽然也害怕了起来,他就这样看着她说:“那如果我把他给sha了呢?”
“你说什么?”,Jane惊讶地从他的眼神里回过神来。
“他把我堵在角落里,问我要钱,我说我没有,他骂我,说什么一个du贩居然不吸du,有什么资格做这行啊,我那晚喝了酒,就动手把他打si了。”,Eric依然用刚才那种眼神看着她。
Jane像失了魂一样望着Eric,他那眼神没有再让她害怕,因为她看着他只是在看着他,没有任何的会意。
“我还有资格做警察吗?我应该怎么继续当个好人啊?”,Eric语气弱下来,想恳求着Jane什么。
“Eric...”,Jane轻轻说着,她也不知该怎么处理这样的事情,但她仍旧不认为Eric是极端错误的一方,她眨了眨眼睛,看着他,“Eric,你听我说,这件事你不算做错,你是警察,你是卧底,你要清楚自己的责任。”
她看着他的眼眶在闪烁着什么,她也有些手足无措。他也不过是个刚二十出头的少年,在面对了叙利亚的战争之后,又来到世界的另一端看人世的纷争与黑暗。她忽然心软下来,走向他,小心地无措地伸出手把他拥进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