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醉

　　阳春四月，春风拂面，杨柳依依。

　　一顶小轿，将她抬进了帝子的后宫。

　　端木婉坐在轿里，一袭红妆。帝子许她在进宫之日穿绯红的婚服，这可是后宫里头一份恩宠。

　　帝子与她行了民间的礼节，第二天这事就在宫内外传开了。

　　犹记得那日殿选，自己艳压群芳。帝子大喜，便将她充入后宫，封为贵嫔。

　　“端木氏，册封为嫔位，封号娴。”

　　“臣女谢皇上隆恩。”

　　她端木婉，是那次唯一一个被选上的秀女。

　　帝子登基十年，后宫里只有皇后和几个不受宠的低位嫔妃。

　　初入后宫，恩宠颇多。

　　端木婉第一次侍寝后，被皇上封为贵嫔。命最好的工匠为她在养心殿旁造了一个娴婉宫，让她住了进去。

　　记得最开始的时候，连着一个月，帝子都只在她一人的娴婉宫里留宿。

　　后宫里头十几年来难得有嫔妃如此受宠，她自然被皇后盯上了。

　　中秋夜里，微凉的晚风徐徐吹着。她在观月台里翩翩起舞，微风吹过，月白色的裙袂轻轻飘了起来。月似白玉盘，外面只有皎洁无瑕的月光和侍人掌好的灯。微光下，她似是下凡的仙子，俏丽脱俗，有一番别样的美。

　　帝子的仪驾经过观月台，应是恰巧经过吧。他看完娴嫔的舞，便起身把她抱回了养心殿。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婉儿，朕绝不会负了你。”

　　“妾身和皇上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对了，我们还要生好些小皇子小公主呢，我最喜欢小孩了，多可爱呀。”

“好好好，都听婉儿的，都听婉儿的……”“婉儿别怕，不疼的。”

这语气，倒像是在哄孩子。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端木婉弹得一手好琵琶，还会唱曲子，很是惹得帝子欢喜。

　　不久，便被升为妃位，从此留住了帝子的心。

　　她为他诞下一子，名为安和。帝子大喜，升她为贵妃。

　　只可惜到她生产后那日，她被人灌下一碗烈性绝子药，美其名曰是补汤。端木婉不像旁的嫔妃，没有城府，她自然信了，想也没多想就将“补汤”喝了下去。

　　而后，她被太医告知此生无法生育。

　　可是，给她下药的人没想到她竟用孩子，换得了帝子的恩宠。

　　一直到第二年秋月，东窗事发，帝子这才方知，给端木婉下药的，不是旁人，就是皇后。

　　一纸废后诏书摆在皇后面前，她被贬为贵人，幽禁在冷宫里。端木婉亲眼看着皇后被侍人剥了华服，换上了连衣物都算不上的破布条。

　　皇后，不，前皇后现在是贵人了。她的样子狼狈至极，跟路边的乞丐一般模样，从前雍容华贵，母仪天下的样子全丢得一干二净。

　　“娴贵妃！好你个祸国妖妃！我就算是化成鬼魂也要让你永世不得安宁！”前皇后一边被侍人拖着，一边试着挣脱，无果。她便开始扯着嗓子嘶吼着。

　　“不，你说错了。我现在不是贵妃，你应该称我为——皇贵妃娘娘。”

　　那天，本是万里晴空，不知怎地，却忽然下起了雨。

　　雨越下越大，听说前皇后到了冷宫里头还被皇上罚了，要跪满十二个时辰。这秋天的雨，虽说不上是彻骨的冷，但像前皇后这样金尊玉贵的娘娘，撑不撑的下去，便只能看造化了。晕倒自是不用说的，但若是没人救了，前皇后或许会连命都丢了。

　　前皇后可是皇上的结发夫妻，和皇上情深意重，皇上这么做，无疑是太狠心了。

　　皇上此举一出，很快便把朝中大臣的心都浇凉了一半。

　　而前皇后，就这么在雨里跪了三个时辰便倒下了，此次再没有站起来。

　　端木婉听说，前皇后在雨里倒了，着凉得了风寒，旁边一个侍人都没有管她，领了皇上的赏，任凭她自生自灭。

　　其实那些人里有前皇后的心腹，可是他们不愿救她，也不敢救她。

　　而娴贵妃，被升为了皇后，迁宫凤鸾宫。端木婉虽是继后，但帝子每日去的，永远只是她一人的凤鸾宫。

　　不知是不是前皇后后心愿竟成，几载后，晋王势力逐渐扩张，可帝子早已经不理朝政，光顾着和婉娴皇后风花雪月。

　　大臣谏言无数，都是些恳求帝子废后的奏章，可帝子从来没听，把这些奏折都压了下去，依旧和继后夜夜笙歌。

　　正月，春节初夜，天正冷。北风来了，刮着雪花，把皇宫刮成了一片白皑皑的。

　　这本是举国同欢的时节，然而昔日里繁华的京城里，却没有一个人敢出来。一时间整座城里，只有晋王的兵马在大街上驰骋着。

　　晋王殿下早就说了，若有挡路者，夷三族；胆敢反抗者，夷九族。

　　晋王举兵北上，从封地杀到京城，一路上势如破竹，很快便攻破了皇城，逼到了皇宫脚下，逼得帝后无处可逃。

　　是夜，端木婉和帝子让一旁留下侍候的几个侍人为他们两人各斟了一壶美酒。端木婉望着夜空中晋王用来到作信号的绽放着的烟花，看着看着，泪珠滴进了酒里，她自己却没注意到。

　　烟花虽好看，只是不长久。

　　最后的时刻里，端木婉接过侍人递来的琵琶。转轴拨弦，弹起了她素日里最拿手的《后 庭 花》，唱了此生中最后的一曲，侍人在一旁翩翩起舞。

　　琴音铮铮，歌声凄切。

　　今天，可是春节啊。

　　他们这样做法，可真真不应景。

　　一曲终了，帝子唤来侍人呈上白绫来。

素白的三尺白绫，在月光的反射下异常刺眼。

帝后缓缓走进凤鸾宫，不等最后回头望一眼，侍人便关上了沉重的大门。

帝后仪容整齐，端木婉穿着凤冠霞帔，满头珠翠；帝子穿着大红的喜服。

端木婉盯着白绫，泪水浸满了眼眶，低头不语。

大约一盏茶后，低落的气氛被帝子打断了。

“婉儿你别怕，就当是酒醉了，好不好？不会有一丝痛感的……婉儿，我们永远在一起，一起等酒醒……”

端木婉早已哭得梨花带雨，抹了泪哽咽道：“妾身不怕，愿与君同尘与灰。”

“婉儿，对不起……对不起……”

　　话音刚落，缠在端木婉脖上的白绫忽然勒紧。

端木婉双手突然握住白绫，想挣脱，无果，扑腾了几下终是倒了下去。满头花钿散落在地上，却无人来收。

帝子随后将一条白绫抛到了房梁上，踢掉了脚下的凳子……

……

　　听说晋王报捷，家家户户都出来贺喜昏君和妖妃自戕，新帝登基。

　　端木家被株连九族，安和毕竟是皇嗣，留得了一条命，只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被贬为了庶人。

　　晋王为解百姓的愤恨，将端木婉的尸首绑在城墙上，让百姓观赏。听说最后分成了几块，喂了猪吃。

　　世人皆言端木氏祸国，挑唆昏君废后，自己当了继后。想当年端木家无限风光，如今可算是遭了报应了。

　　相传《后 庭 花》是亡国之音。可如今帝子的兄长晋王逼宫，不过是意味着这天下换了一个帝子罢了，又怎么算亡国。她哪有挑唆帝子废后，分明是先皇后自己给她下了药，受罚是因果报应。她端木婉哪有祸国，帝子不理朝政时，她也规劝过千百遍，只不过都没有用罢了。

　　可是这些事实，又有谁会去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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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缙史》有载：

前尝国昌，帝后情深。

帝践阼十年春，有女名婉，端木氏。婉入宫，帝甚喜，封娴嫔。

十四年秋，废后，扶婉为继。荒于政，勤于嬉。

二十年冬，晋王逼宫，帝与后缢。死葬乱葬岗。

晋王为解万民愤，诛端木氏九族，掘尸使万民观，施裂之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