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的风沙吹散了一头乱发,一抹小小的身影独立风中,薄寒凄凄如刀,刺得肌肤阵阵撕痛,被迫离开故土的蒋雅南回首南望,滚滚悲忿化成汪汪苦汁,尚不及祭奠父母兄长的姑娘刹那间便沦为悲惨的牺牲品,押解北上的队伍中泣泪成河,独独她未落一颗泪,骄傲的姑娘拒绝低头,拒绝示弱,纵使会慢慢耗尽生命,也拒不受辱。
已近燕北,每日都有好多人惨死在冰天雪地中,万名妇人屈辱死伤过半。自己幸运的逃过数劫,或许有点小聪明,或许靠运气,可是谁能保证明日厄运不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刚出开封府蒋雅南便用长布束胸,棉絮缠腰,好在身量瘦小的她看起来像个马僮,一头长发被自己揪得参差蓬乱,手上身上的冻疮生得及时,还有脏污的脸,每天必做的就是蹭炉灰滚粪便,浑身上下臭气冲天,数丈之外腐气不消。
曾想到死,可防备森严的囚车想殉节亦是不易,渐入荒蛮之地,蒋雅南的心也更加坚硬,与其死不瞑目不如争上一争,伺机逃脱,将来定报此仇。
今晚一定要伺机逃脱,再不走便来不及了,一旦入了京师插翅也难飞。好在此处荒芜,虽无高岗但藏身洼地还是有的,放眼四望,她暗暗记下逃走的路径。
墙壁上未干的墨迹吸引住王允卿的目光,半月前嗅到污浊之气的他一路尾随着押解的车马,那么多人,那么多女子,骇然一幕令人不忍直视,哀声悲鸣烙印在车辙中久久散不尽。
庞大的队伍令人无从下手,孤身勇闯的下场是陪上自己的性命,可是自己要做些什么呢,能做些什么呢?
怔怔望着墙上的娟秀字迹,他判断壁上题诗出自女子之手,而且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乱世红颜书悲歌,字字含血,句句滴泪,哀郢之情钻心摧肺。
双拳紧握,眼露寒光,王允卿眼前浮现出一抹幻影,步步凄恻,频频南顾,狂跳不止的心燃沸了一腔热血,自己要做点什么,一定要寻到这个姑娘,一定要救出她。
北风吹雪暮云重,浓稠的夜色抹杀掉一切生息,一马平川的荒野仿佛有无数长蛇狂吐阴风,哮吼着喷出团团毒雾,侵吞了世间的微微星辉。
嘈杂的哭泣声自帐内窜出,瞬息而散,暗夜下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沦为鬼怪,凄厉的哭嚎渐渐转为低低的痛吟。蒋雅南栖身在马车下支着耳朵留心周围的动静,旁晚下车时她混在人群中躲入车下,就这么一动不动两个时辰,瞧着簇簇火光逐渐熄灭,她深深吸了口气,柔弱的手掌在衣衫上蹭了几蹭,擦掉密密的冷汗。是时候了,她在车下困难的翻转身子,小心翼翼匍匐向着沟壑边的枯草爬行。
王允卿趁夜悄悄潜入营寨,锁链把一辆辆破陋的马车连在一起,由于没有多余的营帐,被俘的女子聚在车中过夜,每辆车内串连着粗粗的绳索,大抵是用来绑住车内女子的,自己没有能力救下所有人,潜伏在车轮旁的七尺男儿眼中蒙上一层雾气。
尾随车队整整一天什么讯息也没探出,墙壁诗作下留有一个小小的蒋字,这个字成了唯一的线索,那应该是姑娘的姓氏。
兀自凝神思忖间,突然被远处的枯草吸引住,那些半尺高的枯草零乱的抖动着,不是随风倾倒而是簌簌乱颤,草中似有一物在慢慢蠕动。
王允卿瞪大双目紧紧盯着远处的动静,似乎是个活物在爬行,冰天雪地的荒原哪来的野兽啊?暗生疑窦,突而营寨边缘传来凄厉的惨叫声,那是撕心裂肺的哀嚎,就在此时枯草丛停止晃动,王允卿尚未自震惊中回过神来,草丛中蹦出一个小身影,那黑影快速的向着惨叫声奔去。
马上就要逃出去的姑娘突然听到一声惨烈的痛呼,她愣了片刻,立马听出声音来自谁之口。清晨时她在万人群中发现一名孕妇,憔悴的容颜难掩其通身的贵气。因那女子身怀六甲,蒋雅南对她格外关照,除了心疼那可怜的女子,内心深处更充盈着愤怒与憎恶,朝廷无能,为了讨好金兵连孕妇也不放过,为了凑数他们把京师周边的女子全部押送北上。
凄惨的哭嚎渐渐转弱,阵阵哄笑声肆虐,接着是低俗的骂声和肆意的奸笑。蒋雅南脑袋嗡的一声,热血上涌,不管不顾她向着那一小撮人狂奔,忘记了自己的逃跑,忘记了自己的躲藏,羸弱的身子飞蛾般扑向魔火。自己要救那女子,一定要她活下来,纵使自己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不计后果的姑娘死命拨开那几名施虐的金兵,脚下踏入一汪鲜血,她用自己的身子护住奄奄一息的女子,无暇害怕的姑娘俯在女子耳边低声安慰。蓦然肩头被一只大手钳住,惊恐的姑娘闭目等待恶魔的降临。
“快跟我走!”
低沉的声音自头上飘来,蒋雅南呆呆看着倒在自己身边的三个金兵,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话。
“他们死了。快点!再不走来不及了。”王允卿回首而望,点点火星正向这边飘来,怕是他们引起值夜士兵的注意了。手腕微微用力,用痛感提醒着面前鲁莽的孩子,那有勇无谋的孩子估计是吓傻了。
倏地姑娘吃力的抱着地上的女子站起来,眼中机警地望向营地中央,颤着音急急说道,“大哥,帮——帮帮她。”
“走。”王允卿迅速背起孕妇,带着蒋雅南朝西飞奔,浓夜成了最好的屏障。
王允卿带着她越跑越远,养在深闺的姑娘踉踉跄跄紧紧跟随,不敢回头,不敢停歇,终于体力透支的摔入溪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