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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阙下春

时间慢慢走过,这梧桐院里的叶似乎永远也落不完。

一阵狂风刮过,惊起窗棂青纱,满地碎叶随着风飞啊飞,卷进了晚霞,一片一片掉在地上那人的身上,萧瑟而彷徨。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敖丙睫毛颤了颤,终于缓缓睁开了眼,透过头顶树叶缝隙,他看见眼前大小金斑在霞光中不停左右晃荡,耳边也鸣叫不止,他抱着头慢慢吃力坐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到墙脚下捡起遗落的兵器。

“呜呜~呜”

后院隐隐传来孩童的哭泣声,敖丙循着哭声找去,只见一座磐石造的水槽底下,一名青衣小童正坐在地上揉着眼睛大哭不止。

敖丙认得他,他是绿凤凰的贴身侍童。

“你哭什么?你家主人呢?”敖丙问他。

那小童抬起脏兮兮的脸看了他一眼,带着哭腔道:“我要死了。”

“为什么这么说?”

那小童瘪了瘪嘴,满脸委屈地垂下头:“刚才我没看住,让鱼丫跑了出去。我家主子着急走了,留我一人在这等死。”

敖丙疑惑道:“你年岁尚小,又无三灾之难,何来生死一说?”

“主子说过,七七四十九天以后,血阵大成,人族灭尽,到时候神丹跟天下就都归他了... ...我也是人族,我不想死啊,呜呜~”

“你说什么?!”敖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来,玉瑶的野心远不止提升修为,而是毁天灭地,称霸三界!

“是真的。”那小童想了想,手脚并用向他这儿爬了几步,苦苦哀求道:“公子,你快想办法救救我吧。”

敖丙回过神来,猛从地上站起,火急火燎地问他:“你家主人现在在何处?”

“丹山谷。”那小童被他的脸色吓到了,怯生生道:“出了南天门,一路往南便是... ...”

敖丙御起一阵疾风往人间赶去。

不过在天庭呆一个时辰,地上已然是过了几月。

一路上,原本安宁有序的人界早已乱作一片,妖魔祸乱,民不聊生。一座座昔日繁华的城郭皆困于血气火焰之中,凄惨嚎啕之声不绝于耳,血阵遍地,无数黑影从中蜂拥而出,朝四周逃蹿的活人扑去,那活生生的人眼睛陡然睁大,下一秒,已被黑气吞噬,七窍流血,倒地而亡——

那操控血阵之处,却是丹山谷地。

那儿原本是凤凰家族世代生存的灵气之地,此刻却充满了震天魔气,头顶血色弥漫,阴森恐怖。

敖丙赶到谷口,被两只持戟石妖拦了下来,鼓着隆包头上三只大眼问他:“你哪个族的?也是来与凤君大人一道振兴大业?”

“大业?什么大业?”敖丙后退半步,手暗暗放在锤上。

“灭妖族,举百兽,称霸三界啊~”其中一只石妖傻乎乎道,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错了,你记错了”另一只提醒:“是灭人族”

“没错,就是妖族”

“傻逼,妖族是你自己!!... ...”

“你他妈才是妖!!”

两只石妖吵着吵着便动起手来,你死我活扭打成一团,地动山摇,碎石乱溅,敖丙趁机偷偷溜了进去。

“你俩再不消停就给我滚回地下去,别在这给我丢人现眼!”绿凤凰斥了一句,沿着山腰一道旋形石阶慢慢走了下来。他披着一袭翠绿镶金纱缕衣,额上朱丹与胸前神丹串成的红色璎珞交相辉映,衬着一张冷脸愈加雌雄难辨,长长的青纱衣裾拖曳在地上,身后簇拥着一大群妖魔鬼怪。

两只石妖立刻噤声,低下头老老实实退回原地,变成两个黑石坚硬的山包。

绿凤凰如风摆荷叶般踱步走上玉桥桥头,突然纵身一跃,飞过场地中央那个散发着黑气的巨大血池,落在了前方那座高高的教坛上。身上绿光与水中黑气层层交叠,形成一股强大魔气,冲得两旁妖魔心神俱损,几欲站立不住。

众妖魔见识了他的威力,纷纷涌去拜倒在他脚下,口中直呼凤君神武。

玉瑶斜靠在金色宝座上,冲底下挥了挥衣袖,懒懒道:“都起来吧!”

他望了眼脚下方那两人高的混血魔王:“你那怎么样了?”

“玉瑶放心,我手下百万魔族大军正兵分几路与天兵人族对战,有你的血阵相助,他们根本不是对手。”那混血魔王生得尖耳豁牙,甚是丑陋,此刻正弯下腰,讨好地执起绿凤凰一只玉足,被他嫌弃地一脚蹬在了地上。

混血魔王从地上狼狈爬起,心中暗骂一句贱货,表面仍是恭维道:“我魔族定不负凤君所托。”

“嗯”玉瑶抬了抬眼皮,又问:“百兽那儿怎么样了?”

“凤君此次替天行道,自然是一呼百应。”底下站着的各族妖王对他也是极尽谄媚,个个争先恐后抢着回答。

“是吗?那我怎么听说,东海的龙族、西山的虎族都对我们爱理不理呢?”绿凤凰说完,皮笑肉不笑地扫了座下一眼,那张美艳无双的脸突然变得诡气森森,不过眨眼的功夫,他已五指成爪,掐住妖群中那只抢着回话的黄袍妖王,狠狠丢进了血池内。被水中那只山形巨兽一口叼住,在凄厉的惨叫声中挣扎着沉了下去。

 “嗯~”玉瑶仰起头,张开双臂将空中飞来的一道黑气吸入腹内,眼珠变成了诡异绿色,已然化成了一只吸血凤妖。

坛下顿时一片哗然,纵使是嚣张如魔王,此刻也无不心中大骇,惊惧万分。

“龙族为四海之主,若它们铁了心要给人族庇护,如何成就大业?”绿凤凰用衣袖慢慢擦了嘴,张阖着那两片艳丽如刀的红唇,语气中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力:“我给你们三天时间,让他们学会听话~”

“是!!”

底下众妖魔张牙舞爪地抄起各自兵器,领命而去。

敖丙躲在石柱后将事情经过看得一清二楚,心中亦是骇然。

待凤凰走远,妖魔散尽,他便到那血池附近急唤两声:“鱼丫,鱼丫~!!”

水面漂着红色血沫,一片死寂,无丝毫反应。

那里头却是非比寻常,敖丙略一靠近,就被那股魔气震得连退几步,连他额上的灵珠印记也陡然亮起了蓝光。

敖丙忧心哪吒,正纠结着如何下水去探,一股青烟已无声无息从身侧涌出,一只苍白的手陡然按上了他的肩,他吓得猛一回头:是绿凤凰!!

他披散着长发站在身后,惨白着脸,望着他似笑非笑道:“小柒,你突然来丹山谷,可是想通了?”

“玉瑶,刚刚你们说的我都听到了。你与人族之间究竟有何深仇大恨,竟要勾结魔族?”敖丙回身看着他,痛心问道。

绿凤凰眼里闪过一丝惊愕,复又恢复常态,冷笑一声道:“人类贪婪又自私,仗着几分小聪明便自称万物之尊,将百兽灵木踩在脚下,随意欺弄。我玉瑶不过是承先祖遗志,还这世间一个公道罢了。”

“可是万物皆有灵,人族亦是。你去外面看看,那血阵不分男女老幼,手段残忍,穷凶极恶,这难道就是你说的公道?”

“这都是他们咎由自取!!”绿凤凰突然大步走来,狠狠抓住他双肩,厉声道:“就拿你我来说,万年前你们龙族替天帝镇压魁繆魔族亦立下汗马功劳,却因功高盖主,便世世代代囚于水底不得翻身。而我凤凰一族更惨,只因我先祖神农使者一时心软将夔牛放生,便被打下天界,世世代代为奴为娼,供人族肆意赏玩。所幸夔牛知恩图报,费了几万年,终于等来了神丹出世,我亦拥有了它赋予的无上神力... ...”

“玉瑶,鱼丫懵懂天真,你怎么能因为一己之私便让她祸害人间?”敖丙仍对他苦苦规劝:“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

“小柒,我已号召百兽魔族组成义军,只待血阵大成,你我便可携手攻入天庭。”绿凤凰说完,死死捏住他肩:“你速回东海去劝你父王,我保证,绝不会亏待你们龙族... ...”

“这不可能!”敖丙吃痛,忙推开了他:“哪吒呢?把他还给我。”

“小柒,你当真不肯?”绿凤凰突然变了脸,面目狰狞着步步逼近,眼内绿光森森,直叫人心底生寒。

敖丙还是那句话:“哪吒在哪?”

“… …好~”绿凤凰怒极反笑,扬手对着空中击掌两声,冷冷道:“我现在就让你见见他!”

掌音一落,天地瞬间就变了颜色,空中惊雷大作,风起云涌间已开出一个红色漩涡,一道暗色红影从上空落了下来。

待敖丙看清,已然瞪大了双眼。

哪吒从阴影里走了出来,穿着一身红袍,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如一尊来自炼狱的使者石像。

“哪吒?”敖丙呆立在原处,颤着唇叫了他一声:“… …是你吗?”

“把他绑起来!”一旁凤凰突然指着他尖声命道。

哪吒身后的红色混天绫如长眼一般缠住了敖丙,将他牢牢绑在了身后石柱上。

“哪吒~”敖丙猛地抬头,这才发现哪吒如木桩一般站着,眼中一片呆滞。

“你对他做了什么?”敖丙转过头望着绿凤凰,满脸不可思议。

“他乃魔丸转世,又是火系法术的集大成者,无疑是驻守血阵的最好人选。”绿凤凰得意道,双手用力推了哪吒一把,他便踉跄着往前走了一步:“他若不是为了你强行取出了体内魔丸,魔气穿身,直入真元,又怎么可能如此轻易被我摆布?”

“你说什么?”敖丙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复又去看哪吒:“你竟然驱动了体内的魔丸?为什么?”

“原来你还不知道啊~啧啧啧…”绿凤凰讥笑两声,走到哪吒面前轻蔑地拍了拍他的脸道:“看不出来,你这小混混~竟然还挺重情重义。”说完,仰天大笑起来。

“你胡说,这不是真的!”敖丙如遭万雷轰顶,他双眼通红望着哪吒,内里锥心刺骨之痛难以言说。

“小柒,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愿不愿意随龙族一道,跟我共谋大业?”绿凤凰看够了小柒这幅难舍难分的模样,冷起脸继续发问。

“你做梦!”敖丙胸口剧烈起伏,对他怒道:“还有,我不叫小柒!!”

“把他的龙筋给我抽出来!”绿凤凰气得柳眉倒竖,恶狠狠道:“让你那个顽固老爹看看,忤逆我的下场!”

哪吒迈着僵硬的步子慢慢走到他面前,他垂着眼,周身死气沉沉的,站在他了面前。

“哪吒~”敖丙挣扎着身体,目光殷殷地不停唤他。

哪吒突然伸手将他按住,一手猛地扯开了他领子,尖长的黑色指甲如一柄薄刃,慢慢沿着锁骨,在他吹弹可破的皮肤上滑动。

“不,你不会的、不会的~”敖丙意识到他要做什么,脸色刹时变得惨白,他怕得浑身颤抖,连声向哪吒说道:“哪吒,我是敖丙!敖丙啊~快醒醒,快醒醒!”

下一刻,哪吒已经用指甲在他胸前划了长长一记,血珠瞬间便涌了出来,凝结在了皮肤上。

“啊!”敖丙吃痛叫了一声,他低下头,见伤处龙血潺潺流出,灵珠蓝色光芒闪动不停。

他抬起头死死地望着哪吒,带着哭腔对他哀求道:“哪吒,不要~我怕疼,我最怕疼了,不要!”

他从未觉得如此绝望,双肩剧烈颤抖着,哭得泣不成声。

哪吒望着他眼内流下的一串串晶莹泪珠,突然止了动作。

“还等什么?你这个蠢货,快动手!!”绿凤凰焦躁地在一旁走来走去,见哪吒如死水般的眼中似乎突然有了点微弱光泽,心中一惊,大声咒骂着搬起一旁的石块狠狠朝他头上砸去。

坚石在哪吒头上碎成几块,纷纷落下。

哪吒任绿凤凰泄愤一般不停地用石块砸他,耿着脖子一动不动,只是两眼茫茫呆望着敖丙,殷红的鲜血从他额角一道道流淌下来,染红了他半张脸,滴到了地上。

“你不要伤他,不许伤他!”敖丙胸口剧痛,泪如泉涌哭叫不停,巨大刺激之下突然狂啸一声化为龙形,强行挣脱束缚飞上半空,用角猛地将玉瑶顶在了地上。它俯身飞下,舞动尖利龙爪抓起绿凤凰,连飞带爬朝山顶悬崖处蜿蜒而去。

谷内妖魔们被惊动了,嘴里高声呼喊着:“保护凤君!!”纷纷拿起各路兵器朝它攻来,爪下凤凰使出一个又一个火球朝它腹部猛力击去,在龙身上留下道道伤痕。敖丙却异常勇猛,它死死抓住凤凰,顶着尖枪箭雨浴血前行,须发倒竖,带起阵阵飓风,蓝色龙目内满是决绝,看这模样,竟是要与凤凰同归于尽!

关键时候,一条红带从身后缠住了它,敖丙仓促一摆头:竟是哪吒!?

他揪住龙尾将它猛力一甩,天旋地转之间敖丙已变回了人形,他呼吸急促刚刚与哪吒面对面站稳,下一秒,哪吒已伸出双手,对着他胸前重重一推。

敖丙睁大眼睛望着他,看见他熟悉的眼眸里映出自己那张无比惊讶的脸,仰面从高高的崖顶上落了下去……

风在耳边呼呼地吹

底下,是那口水波滚滚的血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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