沮渠蒲奴垂着头,粗布衣裳上还沾着草屑,与数月前那个飞扬跋扈的右屠耆(tu qi)判若两人。他指尖绞着衣角,眼神里满是黯然与忐忑——这汉女曾被他妹妹亚娜下毒,如今得了权,定会找他复仇。余光瞥见右座的呼延邪和波里耶正带着人暴打他的族人,骨头断裂的脆响混着惨叫声传来,他的心更是沉到了谷底:今日怕是难逃一死了。
“沮渠蒲奴。”我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他的胡思乱想,“你赋闲个把月,还想再上战场吗?”
沮渠蒲奴猛地抬头,眼睛瞬间亮了,却又很快黯淡下去——他不信这汉女会这么好心,定是想先哄骗他,再慢慢折磨。
我看着他眼底的疑虑,笑了笑:“你虽曾勾结北胡掳走我,险些害了单于,但那夜宿赫想对我动手时,你却没帮他,还找来医官救我。你若真想害我,完全可以屠了我,把责任推给宿赫,可你没这么做。”
这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沮渠蒲奴的记忆。他抿了抿唇,眼神变得不自然——那日他看着宿赫举刀冲向这汉女,心里竟莫名动了恻隐,或许是想起了她曾在四国之战中献计,救了不少匈奴战士。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我转身走回白骨王座,声音陡然拔高,让全场都能听清:“凡与我有怨者,若愿化解恩仇,我既往不咎;但若像沮渠亚娜那样,死磕到底,步步加害,我定与他不死不休!”
这既是给沮渠族的台阶,也是对沮渠亚娜的最后通牒。台下的沮渠氏族人脸色变了变,不少人放下了握紧的弯刀——他们怕了,怕这汉女真的像她说的那样,屠了整个沮渠族。
我再次看向沮渠蒲奴,语气郑重:“你虽跋扈,却有征战的本事。如今匈奴万物待兴,周边劲敌环伺,正需要你这样的老将。若你能放下过往不快,我便让你领兵作战。”
沮渠蒲奴沉默了许久,终究抬起头,眼神里没了之前的抵触,多了几分坚定:“我愿为单于征战一生,也愿服从阏氏安排。”
“好。”我点点头,话锋一转,“但你曾勾结北胡,险些害死单于,我不能让你官复原职。沮渠蒲奴,对此你可有异议?”
“全听阏氏安排。”沮渠蒲奴躬身行礼,语气恭敬——他知道,能保住性命,还能重返战场,已是这汉女最大的宽容。
我站起身,高声宣告:“现任命波里耶为右屠耆!你虽不擅国事,但忠勇可嘉,此后需配合左屠耆呼延邪打理政务,为单于奋勇征战。”
波里耶瞬间两眼放光,激动得浑身发抖。他猛地跪在地上,对着我磕了三个响头:“我定为单于拼死征战,护阏氏一世周全!”说完,他拔出腰间的弯刀,走到校场中央,对着台下嘶吼:“谁他娘的再敢造反,休怪我这把刀不认人!”
台下一片寂静。谁都知道,波里耶是个只会打仗的粗人,不通政务,可右屠耆相当于汉人的宰相,掌军政大权,这汉女居然把这么重要的职位给了他——显然,这汉女看重的是忠诚,而非权谋。
我看着波里耶的模样,心里很是满意。又看向沮渠蒲奴:“沮渠蒲奴,我命你为左大将,接替波里耶之前的职位,统领左翼兵马。在座诸位,可有异议?”
没人应声。沮渠蒲奴再次躬身行礼,眼底满是感激——左大将虽不如右屠耆尊贵,却手握兵权,能重返战场,对他来说,已是最好的结果。
“你先坐下吧,过些日子,我会命你去游说大月氏,与我匈奴结盟。”我话音刚落,右边突然传来一声怒骂。
“沮渠蒲奴,你个老狗!”一个沮渠氏的长老站起来,指着他破口大骂,“你曾是右屠耆,如今却被一个汉女摆弄,服服帖帖?我呸!区区一个左大将,就把你收买了?沮渠族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就是!你这软蛋子,居然弃亚娜阏氏不顾,勾结汉女篡权!”另一个沮渠氏族人也跟着嘶吼。
这些话像火星,点燃了沮渠蒲奴骨子里的跋扈。他猛地转过身,指着那两个骂他的人,怒吼道:“老狗!若不是我征战十九载,斩了无数敌人,沮渠族何来的荣耀?何来的富贵?你们现在能坐在这儿,喝着马奶酒,都是靠我拿命换来的!”
“哼!你还好意思提战功?”那长老冷笑一声,“为了亚娜阏氏,你折损了半生功名,还被单于贬为下户,像个废物一样憋在山沟里!你现在投靠这汉女,就是个叛徒!”
“不许提亚娜!”沮渠蒲奴彻底怒了,抽出腰间的鞭子,冲上去就往那长老身上抽。“啪!啪!”鞭子带着风声,抽得长老惨叫连连。“都是因为她,我才落到这般田地!你再提她,我抽死你!”
台下的几大氏族都冷眼旁观,没人上前阻拦。我也看得目瞪口呆——谁能想到,沮渠族的人居然自己先内讧起来?
其实我心里清楚,胡人以军功为傲,军功对他们来说,比女人、比财富更重要。沮渠蒲奴被剥夺军功,贬为下户,本就憋了一肚子火,那长老又提他因亚娜失势的事,无异于往他伤口上撒盐,他怎能不怒?
待沮渠蒲奴打得差不多了,我才对呼延邪使了个眼色。呼延邪立刻上前,一把抓住沮渠蒲奴的手腕,沉声道:“够了!阏氏还要议军事,休要再闹!”
沮渠蒲奴喘着粗气,狠狠瞪了那长老一眼,才不甘心地收了鞭子,回到自己的席位上。
我清了清嗓子,重新看向台下:“诸位可知汉人的秦始皇?”
台下顿时响起一阵议论。“怎会不知?”一个老将领站起身,语气里满是敬畏,“始皇乃一代雄主,当年他手下的蒙恬将军,率大军北击匈奴,连头曼单于都打不过他,只能率部北迁!”
“正是。”我点点头,又问,“秦军耐苦力,作战勇猛,被称为虎狼之师,诸位可知为何?”
台下瞬间安静下来。没人说话,显然他们只知道秦军厉害,却不知道其中的缘由。
我站起身,走到王座边缘,声音洪亮:“因为秦军以首级立军功!战士在战场上砍的敌人首级越多,功劳就越大,能得到的赏赐也越多——爵位、土地、奴婢,应有尽有。甚至普通的士兵,只要立了足够的军功,也能成为贵族!”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的贵族:“我匈奴也要效仿此法!从今往后,没有军功者,一概不得入贵族之列;即便是世袭的贵族,若后代没有军功,也要剥夺贵族身份,贬为平民!”
这话一出,台下瞬间炸开了锅。
“好!我支持阏氏!”一个年轻将领猛地站起来,激动地喊道,“咱们靠命在战场上拼杀,凭什么那些贵族子弟不用打仗,就能坐享富贵?”
不少将领纷纷附和,他们大多出身平民,靠着军功才爬到现在的位置,自然支持以军功定贵贱。
可贵族们却不干了。“不行!”须卜氏的长老站起来,脸色铁青,“贵族乃我匈奴的根基,岂能凭军功随意剥夺身份?我须卜氏世代为贵族,岂能因为后代没军功,就沦为平民?”
丘林氏的首领也跟着起身,语气强硬:“我丘林氏也不同意!这汉女分明是想瓦解我匈奴贵族,用心险恶!”
之前已经归顺的须卜氏、丘林氏,居然纷纷起身,走回了右边的席位。左边的席位上,只剩下呼延邪和他手下的人,孤零零地坐着。
我看着这一幕,心里忍不住狂骂:“嘈你先人个板板!你们这群不靠谱的匹夫,刚才还说得好好的,现在说变就变!”
我偷偷瞟了一眼身边的冒顿,这老家伙居然没半点着急,反而低着头,肩膀不停颤抖,显然是在偷笑。
“笑什么笑!”我在他耳边低声骂了一句,脸都红了——刚才还以为自己掌控了局面,现在又回到了原点,之前的一番话,简直像放屁一样。
可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我深吸一口气,清了清嗓子,开启了“说书模式”:“既然诸位有异议,那我就给大家讲几个故事。从前,有个男人叫铁木真,他本是蒙古一个小部落的首领,后来统一了蒙古各部,还率军西征,灭了几十个国家,建立了横跨欧亚的大帝国……”
我开始讲铁木真如何统一蒙古,如何处理部落矛盾,如何让蒙古骑兵成为世界上最强大的军队;讲他攻玉龙杰赤时,因为两个儿子术赤和察合台不和,导致城池久攻不下,最后铁木真如何调解,才拿下城池;讲四獒之首速不台如何率军远征,如何靠严明的军纪和军功制度,让士兵们奋勇杀敌……
台下的胡人渐渐安静下来,一个个瞪着驴蛋大的眼睛,听得如痴如醉。他们虽不懂什么权谋,但喜欢听英雄的故事,喜欢听征战杀伐的事迹。我越讲越激动,唾沫星子都快喷到前排人的脸上,连自己都沉浸在了故事里。
待讲完,我停下来,喝了一口马奶酒,问道:“这几个故事,大家有何感悟?”
一个胡人将领挠了挠头,憨憨地说:“铁木真是个汉子!居然能灭这么多国家,还掳了不少女人,厉害!”
我差点一口马奶酒喷出来——老娘讲了半天,你就记着掳女人?
另一个胡人也跟着点头,语气里满是向往:“那铁木真屠城时,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咱们匈奴也不逊于他!待咱们统一草原,也去屠几个汉人城池,掳些汉人女子回来!”
“我扶额长叹,心里满是悲愤——这群二货,真心带不动!我讲铁木真的故事,是想告诉他们,要团结,要靠军功激励士兵,要赏罚分明,可他们只听进去了屠城和掳女人!
就在我心灰意冷时,一个年长的胡人突然站起来,若有所思地说:“我听明白了。那铁木真能成功,是因为他让所有士兵都有盼头——不管出身如何,只要立了军功,就能富贵。还有他那两个儿子,若不是铁木真及时调解,玉龙杰赤就攻不下来了。咱们匈奴现在贵族和平民矛盾这么深,若不解决,迟早会像之前的蒙古部落一样,自相残杀。”
我眼睛一亮,终于有人听明白了!
那胡人继续说道:“阏氏说的以军功定贵贱,其实是为了咱们匈奴好。若贵族一直坐享富贵,士兵们没了盼头,谁还愿意拼命打仗?到时候别说统一草原,能不能守住现有的地盘都难说!”
他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了贵族们的心湖。不少贵族皱起了眉,开始低头思索——他们虽然舍不得富贵,但也知道,匈奴若没了强大的军队,贵族身份也只是空谈。
须卜氏的长老沉默了许久,终于站起身,对着我抱拳道:“阏氏,我之前目光短浅,误解了您的意思。我须卜氏愿意支持以军功定贵贱,若后代没有军功,甘愿剥夺贵族身份。”
丘林氏的首领也跟着起身,语气诚恳:“我丘林氏也同意。只要能让匈奴强盛,牺牲一点贵族利益,不算什么。”
其他贵族见须卜氏、丘林氏都松了口,也纷纷表态同意。右边的人开始往左边迁移,很快,左边的席位就坐满了人。
我看着这一幕,心里终于松了口气。冒顿凑到我耳边,声音里满是笑意:“我的小母狼,真有你的。居然靠讲故事,就说服了这群老顽固。”
我瞪了他一眼,嘴角却忍不住上扬。阳光洒在白骨王座上,虽然依旧阴森,却仿佛多了几分生机。我知道,以军功定贵贱的制度,会触动不少贵族的利益,后续还会有很多阻力,但至少,今天迈出了第一步。
可就在这时,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个亲卫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脸色惨白:“阏氏!单于!不好了!沮渠亚娜带着宿赫,还有大赫氏的残部,逃往东胡了!他们还放火烧了咱们的粮草库!”
我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里闪过一丝狠戾。沮渠亚娜,你终究还是选择了这条路。
冒顿也收起了笑意,眼底满是杀气:“传令下去,命沮渠蒲奴即刻率左翼兵马,追击沮渠亚娜!务必将他们捉回来,碎尸万段!”
“遵令!”沮渠蒲奴立刻站起身,握紧了腰间的弯刀,眼神里满是坚定——他要亲手捉回沮渠亚娜,洗刷自己之前的耻辱,也要靠这场军功,证明自己的价值。
看着沮渠蒲奴离去的背影,我知道,匈奴的内乱,还没结束。而东胡那边,因为沮渠亚娜的投奔,定会提前对匈奴动手。草原的风暴,即将再次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