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疑惑的视线中,曹仲达缓缓说出了缘由——花甲葬。
所谓花甲葬,就是过了六十整寿的老人,要自己走进提前建好的坟墓。
这个习俗最初诞生于生存艰难的远古,后来在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乱世,花甲老人为了让子孙们能活下去,也会自愿,或被迫的走进墓中。
其中因各地风俗不同,花甲葬又被称为瓦罐坟或寄死窖,就是没封住封口的坟墓。
老人进去之后,子孙隔一天送一顿食,同时还要带一块砖,出来的时候就把砖砌在墓口,直到把这个墓封死为止。
而曹氏家族在沙州传统早已有所改变,明天曹仲达要去的是一个事先挖好的洞窟。
听完花甲葬的介绍,卢凌风提出质疑:“可现在是盛世,为何还要遵循这样的家族传统?”
“所谓传统,和盛世与否无关。”曹仲达淡然道,“身为曹家人,必走此路!”
卢凌风不敢苟同,“如此泯灭人性的民俗,不是传统!不妨摒弃。”
他转头看向李赤,“你身为司法参军,难道也要眼睁睁地看着,你老丈人在六十大寿之日走上绝路吗?”
李赤很无辜,“我不是没有提出过反对!这家族督视会的人不答应!”
“督视会?”
李赤解释:“就是曹氏家族专门负责督视花甲葬的人。”
李赤虽然是司法参军,但也是曹家的女婿,确实不好以权压人。
卢凌风又看向张璜,可还没等他把想说的话谁出口,曹仲达就打断了他。
“卢县尉,这是我们曹氏家族内部的事务,和刺史无关。”
“更何况老夫主意已定,不会背叛祖宗的。”曹仲达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对自己的死亡似乎已经看开。
“老夫信佛,进入洞窟后不饮不食,清心诵经,往生净土!你想想,这何尝不是一种对生死的超脱之举啊?其乐外人不可知。”
蓝箬道:“那如果没有督视会的人,你还会这样做吗?”
她看着曹仲达,这个虽年老,但眼神依旧明亮睿智的老人,“花甲葬,最开始是老人出于对小辈的拳拳爱护之心,想为自己的子孙后代留下一条活路,可是现在你曹家是沙州首富,吃穿不愁,何需你自我奉献?”
“加之时移世易,一些不符合此世的传统也该让它随那个需要它存在的时代,消失在历史长河里了。”
目前为止,曹仲达的行为都还挺符合他乐善好施、为人忠厚的人设的,所以蓝箬也愿意多跟他说两句。
曹仲达摇摇头,他已经下定了决心,是不会随便被人说上几句就动摇的。
况且,曹仲达眼神微暗,他也没有退路了。
曹仲达能将曹家经营到沙州首富的位置上,绝不是单靠他心善就能做到的,他当然清楚曹家这个传统完全可以说是糟粕!
但这传统已经持续了那么多年,若是想要撼动何其困难?
尤其是他曹仲达,被人称为曹公的德高望重的沙州首富,要是在这个时候传出他贪生怕死,拒绝遵从传统进行花甲葬的消息,他多年经营下来的名声就会蒙上一层灰尘。
大家会想曹仲达原来也怕死,跟普通人也没什么两样,一些人类的劣根性也在他身上存在。
那他这些年乐善好施的模样,是不是也是做出来骗人的呢?毕竟在他们眼里的大手笔,对曹仲达和曹家来说恐怕也只是洒洒水吧?
曹仲达无所谓自己的名声,但是他不能连累曹家跟自己一起陷入窘境,他还有儿女,儿女们还有他们的孩子,他们还要在沙州生活许多许多年。
名声有时还不如一枚铜钱有用,可有时千金难买!
曹仲达有时想想自己也确实活的够久了,此刻离去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便认命吧。
见曹仲达对自己即将死亡的事甘之如饴,蓝箬也不再多言,良言难全该死的鬼。
随着蓝箬的安静,厅内气氛也变得沉重且凝滞,压的人心头一闷。
“一提花甲葬,又扫了大家的兴!”注意到此刻的氛围不妙,曹仲达忙收拾好心情,举起酒杯,说:“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更如兰亭所言些,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
“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只是欢愉仍在,一如今夜高朋满座,明月在天,人生至此,夫复何求啊?”
“来,老夫敬各位一杯!”
在场众人皆是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除了蓝箬。
一,她不喜欢曹仲达这样执迷不悟,哪怕现在看来是他对生死之事想得开,她也依旧不喜欢。
二,蓝箬讨厌让自己不高兴的事,例如花甲葬,例如执意遵从陋习的曹仲达。
以上两者,令蓝箬并不想给曹仲达这个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