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决议并没有让涯如愿,联合国还是决定消灭日本,虽然赞同票只比反对票多一票,但依旧无法改变联合部队很快又要发动袭击的事实。
大家都聚在司令部外,有那么一会儿,他们都只是站在那里。
“站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是叛徒。”一位军官用深沉浑厚的嗓音说道,“我们都忠于联盟,但我们也有权去质疑那些不明智的行为。不过所有聚集在这里的朋友们,我想你们都应该知道,在某些人的眼里,我们这样的集会就可以算作是谋逆。”
四下一片沉寂,就连稍息姿势下换脚的细微声响也都清晰可闻。有人继续说道:“我们都是出于对日本的热爱而到此请愿,但是现在,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有被指控为叛徒的危险。这是最后的机会,不愿意留在这里的人可以选择离开。不会有指责,也不会有埋怨,但是我恳请那些选择离开的朋友,忘掉此地发生的一切。请遵循自己的心意,自由地作出选择吧。”
有那么一两个人悄然离去。其余的人则都留了下来。
“那好,我们进去吧。”
一行人走进会议室,他们想要说服涯,这次击败联合部队之后一定不能再手软,不要妄想和平,必须给予他们应受的惩罚。
他们一进去就注意到,里面阿尔戈已经吵起来了。
“因为他们不想要和平,那就是理由!难道你真的不明白我们是在打仗?你不想为死掉的人报仇吗!你手里就握着一件很厉害的武器,它绝对可以像上次一样摧毁所有敌人,我们明天击败他们之后必须马上行动,赶在联合部队逃回去之前摧毁他们的大本营。如果我们还不动手,这大好时机就会被白白浪费了!”
说到最后一个词的时候,阿尔戈的音量突然变得更大了,然后他意识到自己握紧了拳头。是的,这机会不能浪费,而且要毁灭的绝不仅仅只是联合部队。“我们应该连下命令的那群懦夫也铲除掉!”阿尔戈对涯大喊道。
“发生在日本的事情不仅仅是个悲剧,”涯说,“那是无法饶恕的错误,是卑鄙而又怯弱的行径,但我们不能以夺走其他人的生命为代价去复仇。他们挑起战争,我们应该去结束它。”
“可是——”阿尔戈的声音像二冲程发动机似的:可是——可是——可是——可是,一个劲地可是。
接着,他和涯都注意到了刚进来的一群人,那些人很明显也是来请愿的。
“涯,瞧瞧你周围吧!”阿尔戈说。
涯摇摇头,克制着心中的烦躁。“其他国家的人并不是我们的敌人,我知道你们要说什么。不错,我们是在跟联合部队打仗,他们的确挑起了战争,他们杀害了成千上万的人,可是我们不能和他们一样用强大的力量任意妄为,那件虚空既是祝福又是诅咒,既是救赎又是毁灭。难道你不明白我必须为日本争取国家权利?难道你不能从我的角度想想这个问题?”
“不能!”阿尔戈厉声回绝,“你是在跟敌人做交易,你拿日本流的血来交换权利,你不把牺牲掉的人当同伴,我们可不一样,我们一定会为他们报仇。”
“我?”涯摇摇头,“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你认为我是这样的人吗。”
阿尔戈像是根本没听到他的辩解似的,继续说:“你想要组建一个新的GHQ,你想控制日本,所以你明明有办法替大家报仇却不这样做。你其实是为你自己争取权利对吧,这样的话日本就名正言顺地属于你了!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我宁可让整个世界燃起熊熊大火,也不会让你这样做!”
阿尔戈越说越气,扯住涯的衣领大吼。
“阿尔戈,你听听你在说些什么,你的话没有半点道理。”
涯久久地盯着阿尔戈。这一眼是空洞的,心灰意冷的,完全没有威胁,就像孩子盯着电视屏幕一样,好像他整个人都灵魂出窍了一般。
“涯,之前你到底为什么不出击,我们全都告诉你先下手为强,可你就是不行动,难道你对现在的状况感到高兴是吗?他们又要攻击日本了,你想要的就是这个,是吗?”
“不,”涯说,“我并不高兴。这只是工作,放在我面前的工作。”
“你在教训别人之前是不是都会这样说服自己?”
涯的一切,无论是身姿、面容,还是声音,都在表达着他的痛苦和惊骇。冰寒的感觉在他体内激荡,跃上他的手臂,透过他的躯体,直接刺入他的心脏。放电是现在最适合他的定义,因为他发现这个词最符合自己现在的情况。他的脉搏变得越来越快,精神越来越紧张。就像电池的两极正在逐渐靠近,已经能听见电流的声音,只要再靠近一毫米,立刻就会爆炸,之后一切会归于平静。
他转身想要离开。
大家都看得出来,他心里也不好受,但说到底,他是否好受并不重要。他的决定是错误的,必须让他看清事实。
转瞬之间,阿尔戈的脸上闪过了一丝不忍的表情,但紧接着他又恢复怒容,转身拦住涯。
“涯,我们把联合部队赶出日本后,真的、必须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让开。”
涯并没有任何吃惊的表情,也没有停下脚步。
是该向这位一把手摊牌的时候了,阿尔戈寻思着,应该把事实告诉他。
“我们绝对不会让同伴的血白流,如果你真的不同意,联盟的很多部队都可能会脱离联盟,葬仪社的成员也有可能离开,现在你不是在保护日本,你是在压制联盟的能力,这样下去联盟会垮的!”
最后一句话也许已经足以让涯重视了,但以防他没有听清,阿尔戈还是想拦住他。他一边说着话,一边猛地抓住涯的肩膀。
涯骤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甩开阿尔戈的手,阿尔戈顿在原地。
“第一,以后不要碰我,”涯用冷淡的眼神看着阿尔戈,声音低沉而严肃,“第二,你给我记住,以后无论如何不准碰我,第三,你们根本不知道我到底从哪里来,我也绝对不会告诉你们我经历过什么。而我对你们的底细一清二楚。对于你和这里的每一个人而言,我是上级,是不会动摇的顶点,是一直战斗到最后的人。我不需要你们的崇拜或者同情,也不需要你们理解我或是体谅我。你们不理解我也罢,不体谅我也罢,我都不在乎,因为,连我自己也决不会理解或是体谅我自己。我只要你们的服从和作战技能。如果你给不了我这些……那好,你们大可离开。还有,假如我要背叛联盟,背叛你们,那我早就做了。如果我说什么你们都不信,那至少记住这一点。明天我还是会保护日本,击败联合部队。至于想要报仇,想要脱离联盟,还是什么其他的,等我咽了气,随你们的便吧。”
涯笔直地站着,仿佛他自己是一尊石像。痛苦的情绪在他的身体中来回流动,现在的他多么希望自己是一尊石像。他的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剧痛,但他欢迎这种疼痛对自己的折磨——这全都是他的错,他的错。
一阵恶心的感觉从他的心中滚过,那是哀伤与厌恶混合在一起的汹涌潮水。突然之间,涯感觉到非常疲惫——无论是肉体,还是灵魂。
他幻想过自己可以得到救赎。
幻想在破灭着,幻想总把破灭宽恕,破灭却从不把幻想放过。没有驿站,没有同行的伙伴,千山万壑风风雨雨的旅程没有尽头。
他仿佛看到了往日的幻影从曾经的时空扭曲着挣脱出来,在现时不协调地重组,渐行渐近,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