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

太祀仙人在庭中踱来踱去，不时看上一眼在盒中华光流转的鲛珠泪。

太巳仙人这陛下究竟是何意？

事到如今，她还能不明白吗，只是没想到将她推到风口浪尖上的竟是他自己。

陛下还真是喜欢下棋。

这鲛珠泪润玉手上也有一串，原是他生母遗物。鲛人族乃上古神族，性喜悲，世代居于南海一角，鲜少与外族来往，行踪罕至，落泪成珠。鲛珠泪世间难得，今日送来一串，外界会如何揣测，她心里已然明了。

可他并不是要娶她！不过又是一盘棋局罢了，这不是他最擅长的么，将每个人的心思都算计得一清二楚。他知道她会心甘情愿地做他手中的一枚棋子，即使要她陪着他搭上一生的幸福，他知道她也是愿意的。

陛下啊，你究竟何时才能忘了那人？你究竟何时才能放过自己？

邝露守着满室盈盈的光华一夜不成眠。

璇玑宫中，润玉心底却是莫名烦躁不安，眼前的书卷开开合合，一字也看不进。

润玉邝露

闻言莫邪推门走进殿来

莫邪陛下，上元仙子今日回太祀府了，陛下何事吩咐？

润玉一怔，他怎么忘了。

润玉无事，你先下去吧。

她应该是明白的吧，有些话不用多说她也知道该怎么做，她那般聪明的人。这事本该提前只会她，但叫他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如何开口？该怎么说？

他仔仔细细明明白白的想到了所有的事，但唯有一件事他不愿去想，何须去想？他知道她会为他做任何事便够了。

润玉摸着那串鲛珠泪，心里躲躲闪闪的想着，若万一……

凉亭露露悲秋风，一朝玉意两心知。

第二日，便有奏报上元仙子为天后人选。

太祀仙人自回府便唉声叹气

太巳仙人邝儿，你老实回答爹，你想不想与陛下……

邝露爹，你不明白吗？

太巳仙人爹岂会不知！你的心思，陛下的心思。你真是傻呀！守着他这么多年，偏是生生耗着，他可曾心软过一分？他痴，你更痴！爹今天就要你一句话，若你想，爹拼了这条老命也将你送上那位子！

邝露握紧手中锦盒，轻轻摇了摇头，面有惶惶。

太巳仙人这又是何苦，哪怕他心里没你，哪怕是假的，你好歹与他名正言顺，有这一层夫妻的情分，不也了了一桩心愿。

邝露爹，我不想做天后

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

她不愿自己无望的爱再低到尘埃里，让自己也看不起自己。

邝露孩儿与陛下，只能是君臣。

她想好了，从一开始便想好了。

太巳仙人你……

邝露孩儿心意已决。

太祀仙人仔细瞧着他那掌珠的神情，不咸不淡，一丝别的也瞧不出。看得他生生将一口气憋回肚里，发作不出，遂又背着手去庭中唉声叹气。

听着门刚掩上的声响，邝露的眼眶立马便红了。手中的锦盒千斤重，压着胸口喘不过气。你不是熟知他的手段么？你不是庆幸过他能有此手段么？你不是心甘情愿为他做任何事么？他那么爱锦觅都可以利用她，而你这颗棋子终于能派上用场了，还不高兴吗？

不，不，邝露失神地摇着头。你不也决心带着尊严去爱他吗？顺着他心意真的就是为他好？

落日时，太祀仙人推门进来发现她竟一动未动端坐桌前。

太巳仙人爹思前想后，这天后也不是那么好当。爹不想你将来怨我。

他顿了顿，发现她依旧没有表情。

太巳仙人过几日西海龙王大寿，他与我乃是故交，他那小儿子敖峰，尚未娶亲，长的也算一表人才，比你小了百来岁。我原本是有意……

邝露爹，我随你去。

第二日一早，上元仙子奏请病恙。众仙不知这唱的又是哪一出。

润玉端坐高堂之上，面对众仙议论纷纷，面子上自然要不动声色。也好，且就让她先避一避，日后行事需与她明说。

虽如此想着，心中却无法压住那忐忑的一角。像是躁动不安的小兽，已是极力回避，最后竟是压不住，跳出来，赤裸裸地占据他内心：她是不是怪我了？

润玉手边的书卷杂乱地摊了一桌，此刻目之所及皆为心烦意乱。烦那邝露的态度他至今不甚明了，乱那千头万绪竟是为了这等事。她是他的下属，忠心也是人尽皆知，任何事都可摊在台面上讲，只是这等事叫他羞于启齿，偏偏又非她不可。如今这般左右为难的境地叫人很是尴尬。

太祀府这厢全然不知天帝的为难。太祀仙人盯着宝贝闺女左看右看，颇为不满地摇着头。

太巳仙人真是在陛下身边待久了，成日清汤寡水的装扮，哪有一点姑娘家鲜活的样子，你以前可不是这样。此次去西海万万不可这么穿。

言毕，拿出一套流光溢彩的华锦。

邝露吃了一惊。

邝露爹，你这是……

太巳仙人爹去织女那为你求来的，你那寡素的样子，爹真真看不下去。

太巳仙人眉眼一转。

太巳仙人龙衔宝盖承朝日，凤吐流苏带晚霞。此乃日将落时火烧红霞织就。明艳流光，却不耀眼。爹知你不喜高调，所以挑了这落霞锦。

润玉喜静，好淡雅。她常年跟在润玉身边原本活泼的性子硬是给磨平了，整日素衣素面，从未有心思在打扮上。可说到底也是女子，见着如此华光逸彩的落霞锦，心念一动，想起年少那段鲜衣怒马的时光，感慨万千。

寿宴当日，西海龙宫遍布上百夜明珠，把个水晶宫照得晶莹剔透，来往宾客皆谓叹。

邝露流连于龙宫盛景，浑然不觉别人的目光。她本就生得眉目如画，被那霞光衬得更是出尘绝艳。加之自小养尊处优，举手投足浑然一股大家气派，引得众仙纷纷侧目，早听闻上元仙子乃天帝身边红人，如今一见，果真形容出众。

太祀仙人自然春风得意，那些寒暄的赞美或真心或假意，他丝毫不在意。在他眼里，今日寿宴，他的女儿便是最为出众的那位，甚至比起那六界第一美人水神锦觅也不遑多让。

殿外，三太子敖峰正迎来送往招呼宾客。

太巳仙人敖峰贤侄！

太巳仙人远远唤了一声。

敖峰太巳仙人。

闻声三太子便上前来见礼。这西海三太子生得面皮白净却浓眉大眼，举止言谈又带了几分文人的温和有礼。

敖峰仙人这边请，父王在正殿会客。

#太巳仙人贤侄不忙，这位是小女邝露。

邝露三太子。

邝露见礼。

敖峰上元仙子，果真百闻不如一见，仙子才貌双绝名冠六界。

三太子神色微动，两手一拱。

邝露三太子过誉了。

这番二人客客气气你来我往且不提。太祀仙人径直走上正殿，向今日寿星招呼。不想那西海龙王却是拿一脸不冷不热的神情瞧他。

他心下惊疑，嘴上却道

#太巳仙人老虫，我今日可是把我女儿带来啦，特与你祝寿。

西海龙王轻声一哼

西海龙王折煞老龙了！令媛日后便是要做天后，老龙何德何能……

闻言，太祀仙人一惊，立马上前

太巳仙人没有的事，你休要听外面胡说！

#西海龙王胡说？这请愿的奏报早就叠在陛下案前，此事人尽皆知。若没些端倪，大家岂会捕风捉影。

太巳仙人苦笑一声

太巳仙人我儿跟在陛下身边多年，若陛下真有此心，又怎会是如今这般光景？

#西海龙王如今这天界早就传开了，说陛下常常深夜单独召见上元仙子，陛下身边最亲近的仙姬独令媛一人，就算此事真是空穴来风，但人言可畏呀，老兄。

话音未落，太祀仙人的脸色已是绿了一半。正想开口解释一番，孰料，远远从殿外传来一声“天帝陛下到——”

登时，太祀仙人另一半脸也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