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姑娘！到了，嘿！”我迷迷糊糊间听到了司机师傅的催促声。明明没多远的路，我倒是睡得挺香呢，比在家睡得还舒服。
尽管昏昏沉沉，但我仍然保持着早已习惯的几乎谄媚的客气。“谢谢师傅，实在不好意思，麻烦你啦。”回应我的是打火机点香烟的声音，所散发的尼古丁真让人心烦意乱。而我抱着镜子刚刚下车，连门都没关紧，车子都已经等不及启动了。司机是约了人打牌，还是有人请喝酒？类似的事吧。男人在这方面从来没什么耐心，更别说是是为了一个女人，那个人不就这样么，我太了解不过了。
离家也不远了，我都看到那个又脏又旧的便利店了。玻璃上的泥垢、后门角落里的尿骚味，想想我都想吐。或许困意是被这些气味驱散了，或许是回家的愿望太过急切，我没留意那时候的画面。一个人抱着一块造型奇怪的镜子急匆匆地走着，挂着一张阴云密布的脸。
我轻轻地打开那个快发霉了的鞋柜，却意外地没闻到那股子臭味。他还没回来？呵，说不定司机急着要去赴约的人就是他呢。摇摇脑袋，我抱着镜子挤进房间，生怕磕碰着。果然，整个房间也只有床头的架子上勉强能放得下了。左搬右挪弄了半天，我才勉强把这个“意外惊喜”给安顿好。先不说合不合适，现在光看着都嫌挤。不过，我一分钱没花就弄回来这样一块镜子，怎么说都是好事，我倒要看看他回来能有什么意见。
房门“吱”一声开了，我被这突然的动静吓了一大跳，一股熟悉的臭味从门外传来，这反倒让我放松了不少。真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当初最嫌弃的就是他这臭脚、乱脱鞋的毛病，现在反倒成了一种熟悉的安全感。
那人赤着脚走进来，连鞋都不穿，一进来就把身上的大包小包四处乱扔。我就坐在床上看着他的这些动作，我早都连自己都说烦了，反正到头来还是得我收拾。不过今天不一样，对他这些动作我一点不耐烦都没有，我还有些期待，期待他说些什么，随便什么都可以，只要和我们有关。可半天过去，我看着他都要洗澡睡觉了，但他什么都不说，连一句话都不说。
“那个，今天过得怎么样？工作还好吗？”我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可能声音太小，他手上的动作停都没停。
“嘿，今天怎么样！”不知怎么的，我的一丝气愤涌了出来，说话的语调也高了几分。这好像是这几个月里我们为数不多的带有情绪、语调的对话了，我记不清，但也差不多。
可返回来的依旧是那一句“恩，挺好的...”，之后就又是深深的沉默。我简直就像是一头一猛子扎进沼泽地的犀牛，再锋利的角、再大的力气都没有用，什么都得不到，连最简单的发泄都不行。
我不死心地提示了一下“那个，有没有发现家里有哪不一样？”，我几乎想明示了，可我依旧希望他能认真看看，像他刚追我时那样认认真真地猜我的小心思。而他重复了这几个月来他做了无数次的事，先敷衍，再沉默。
“喂！”我感觉那股子怒气几乎都要冲出我的大脑，脑袋一下一下痛的发胀。对面的人终于停下的动作。
“你喂什么喂！”他第一次这样大声，吼得我耳鸣，“想说就说啊！”
我被他的吼声吓住了，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我，我想你看看这个镜子，我很喜欢的，我......”我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直接打断。
“很蠢、很无聊的镜子！而你是这块很蠢、很无聊的镜子的主人！怎么样，满意了吧！”这些话，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吼出来的，“你知不知道你每天问的问题很白痴？你知不知道你每天做的事很没劲？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吵了多久，我只记得最后的声音是他用力的关门声，整栋楼肯定都听得见。一开始，我并没有追出去道歉，虽然以前我经常这样做。我只是坐在床上，一声不响地流泪。
恍然间，我看到了镜子里的那张脸，眼神涣散、粗劣的妆容被眼泪洗了个大半。不需要了解什么，光看着这张脸，就能把过去发生在这张脸上的事想象个大概。我一直觉得我还是那个喜欢叫他猜这猜那的小姑娘，而他已经不是那个有问必答的小青年了，可看看我们现在的样子。他成了职场的社畜、家庭冷暴力的渣男，而我成了大喊大叫、打扰邻居的泼妇。这些年，这段感情，给了我们什么，又拿走我们什么......如果，如果有另一个我，一个能够对我感同身受的我，那该多好。
脑袋越来越沉，思绪也乱了起来，梦里出现的两个镜子相互照映，就像一扇没有尽头的门，我往里走、再往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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