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因缘寺

七月的烈焰骄阳，仿佛要将万物吞没在它的光芒之下，灵云山的一切都闷得透不过气来。

少年的步伐变得越来越沉重，但却丝毫都没有放缓，那坚毅的脸庞早已被晒得通红，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的滑落，就连路两旁的荒草，也被烤得抬不起头，他的视线开始变得有些模糊。

这时一道钟声，撕裂了天地间的沉寂，那少年的意识被山间回荡的钟声给拉了回来，映在他眼帘的是一座寺庙，这座寺庙并不算大，甚至有几许荒凉。

他缓缓走向寺前，但见寺旁森森树荫下有一块石碑，上刻"因缘寺"三个大字，少年呆呆的看着石碑入了神，不知过了多久，寺门突然大开，只见一位身穿红袍的老僧从里面走了出来。

老僧微微一笑，双手合十。

"此处地势极为偏僻，终年人烟稀少，小施主既然有缘能路过我寺，不如进来歇息片刻再赶路也不迟吧！"

那少年却只是默然不语，脸颊两边的汗珠在阳光的照耀下格外亮眼，有些破旧不堪的衣裳也早已湿透。

老僧见那少年迟疑不定的样子，又笑道:"小施主看着好生面善，今日又路过我寺，或是与我佛有缘，进来吃些东西喝杯茶，也不枉来此一趟。"

少年听完这话，紧闭的嘴唇似乎动了动，但还是站在原地未动半步，老僧知晓这少年定是又饿又渴，只是太过害羞，便左手顺着寺门的方向，身子微微斜侧，笑道:"小施主请进。"

少年跟随着老僧缓缓走入寺门，只见寺内有四间房屋，那四间房屋俱是红墙青瓦，大小一致，却仿佛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院内一角有一口古井，井旁有一口古钟，一棵巨大的苍松斜插在院子中央，在院子另一角有一个破旧的石桌。

如果不是那口古钟，想必无论是谁都无法将这里与寺庙联想到一起。

老僧见那少年眼神飘忽不定，猜到他心中疑惑，笑道:"小施主若有疑惑之处，但说无妨！"

少年满脸不解，问道:"大师，请恕晚辈直言，这里既然叫因缘寺，那为何一座佛像也没有，而且此处地势极为偏僻，将寺庙建在这里，难道不担心香火不旺吗？"

老僧听完哈哈大笑。

"小施主，这万物皆有其自己的命数，世间因与果，缘与份，又何尝不是上天所定呢？佛不渡我我自渡，这世上又真的有佛吗？若有，那心中自有佛，若没有，那要佛像又有什么用呢？因缘寺，览万物因果，渡世间情缘，既然万物皆不可强求，那又何必在乎是否有什么香火呢？"

少年听着老僧的话陷入了沉思，这天空中的烈火骄阳似乎慢慢收起了它的神威，迎面吹来几缕清风，那少年满是汗珠的脸颊随风而过也留下了一丝丝的汗渍。

这时老僧突然说道:"小施主，老衲这因缘寺里有一把剑，唤为青天碧水剑，乃当世神兵，只是此剑若在寻常人手里不过也就是一区区普通铁剑，但这剑若在它认定的主人手里却是惊天动地的绝世利器，只是这青天碧水剑已隐世五十余年，一直未能等来它的主人，今日天色已晚，小施主不如今日就在我寺歇息一晚，明日再赶路吧！顺便随老衲去看一看那青天碧水剑，说不定小施主就是碧水剑等待多年的主人啊！"

少年眼中似有波光流动，此时漫天的夕阳红洒满因缘寺，老僧和少年在夕阳下的光影相互重叠。

这天地间仿佛就只剩这一老一少二人，角落里的那口古井和古钟沉寂而肃穆，静静的看着他们，默而不语。

只听吱呀一声，四间房屋中最右边的房门被老僧轻轻的推开，少年跟在老僧身后，屋内的角落里布满了蜘蛛网，那漫长的岁月时光仿佛也已幻化成厚厚的灰尘洒落在地上，这间屋子，的确是好久没人来了！

老僧叹了口气，指了指房屋的正中央，只见屋子正中央的房梁下悬挂着一把剑。

剑鞘上自然也是灰尘满布，那把剑看着极为普通，或许是因为岁月的年轮让它早就没有了当年的锋芒，又或许是这把剑上暗藏着过往的情殇？

老僧目不转睛地盯着碧水剑，少年见老僧这般严肃亦不敢出声。

不知什么时候，山谷已被夜幕所笼罩，这房间中也是漆黑一片，少年只能感觉房梁中央下面悬挂的碧水剑，只是已无法看清它的样子。

突然剑鞘上有一丝青光乍现，紧接着迸发出了万丈光芒，整个屋子里都被这冲天的青光所笼罩，白天那布满房屋各个角落的灰尘此时在碧水剑的青光照映下好似漫天星辰。

少年已然呆住了，他从未见过这等景象，这与天地争辉的青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善哉善哉，这不世出的绝世神兵终于等来了它的主人！"

老僧哈哈大笑。

少年诧异的问道:"大师，这碧水剑难道是在等我吗？"

老僧忽又表情凝重。

"这碧水剑只有遇到它真正的主人才会发出此等耀眼无比的光芒，它已认定你为主人，只是小施主，你若愿意接下这把剑，那么与此同时你也相当于亲自接下了身负碧水剑所应承担的责任，往后种种，必定万般艰辛，前路未知，小施主你可还愿意接过这碧水剑？"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但是目光中透露着坚定，原本坚毅的脸庞在碧水剑的青光照耀下显得更加棱角分明。

老僧嘴角上扬，这笑容好似透露着欣慰，又或是从这少年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老僧接着说道:"老衲虽然没什么其他的本事，但看人一向很准，小施主秉性纯良，重情义，这碧水剑既然选择了你必定是有它的理由，只是小施主性子里面未免有几分优柔寡断，太过重情义的人有时候反而会为其所困，小施主，你这日后，怕是会有那斩不断的情缘啊！"

老僧说完转身走进那间悬挂着碧水剑的屋子，半柱香的功夫，老僧拿着已被擦拭干净的碧水剑走了出来。

只见这碧水剑的剑鞘通体乌黑，这乌黑仿佛与这夜空相融，深邃而静谧，透露着无法言说的秘密。

那银白剑柄的寒气就连这茫茫黑夜也无法掩盖其一丝一毫，相信任何人看上它一眼都会被其独特的气质所吸引。

老僧看着不知所措的少年，将碧水剑递到他面前，笑道:"小施主，以后这碧水剑就是你的了，日后行走江湖，持这青天碧水剑，虽是有数不尽的劫难，但这柄神兵自会使小施主逢凶化吉，遇难呈祥，记住，万事皆在人为，随心而动，无论命运待你如何，小施主只需做到问心无愧即可！"

紧接着老僧又道:"与小施主相识半日光景，还不知小施主叫什么名字呢！"

老僧话音刚落，少年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脸上的肌肉似抽搐了几下，他回想起了那不堪回首的时光。

回想起了在小镇的包子店偷吃了一个肉包子被小二追着打了半条街，回想起了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艰苦日子，回想起了雷电交加的夜晚，他为了躲雨在别人屋檐下瑟瑟发抖的日子，还有太多太多他不愿回想起的时光。

这些年，他过得太不容易了，其中的辛酸苦辣别人又怎能体会呢！

老僧注视着少年，他知道这少年十几年来所经历的定是常人所难以想象的苦楚，是以这少年才会对过往闭口不言，想必换做任何人怕是都难以释怀吧！

夜更深了，夜幕之下的灵云山静的可怕，万物都似已熟睡，只是这茫茫苍穹之下的人们，谁又不是可怜人呢？

良久，少年突然开口说道:"大师，我没有名字，我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从我记事以来我就是孤零零的一人，我没有朋友，更没有亲人。"

少年说的云淡风轻，就好像这些事都是理所当然一般。

只有那老僧明白，一个人若是经历了无数的绝望，他才会在诉说自己故事的时候那般平静，像是曾经受过的苦难都与自己无关。

对于一个人来说最可悲的，就是习惯了孤独与绝望，哀莫大于心死，可是如果一个人能拥有美好与希望，他又怎会选择与孤独和绝望为伴呢？

老僧面现悲悯之色，轻轻说道:"这名字乃是人行走于世间之根本，往往寄托了爹娘对孩儿美好的祝福，小施主如不嫌弃，那就让老衲给你想个名字吧！这天地之间有浩然之气长久不息，灵云山亦得浩然之气长存，小施主，你觉得浩云这个名字如何？"

少年眼里燃起了从未有过的希望之火，突然少年跪倒在地，脸上布满泪水。

"多谢大师！"

这短短的四个字，他喊的铿锵有力。

十几年了，他每天浑浑噩噩的活着，拖着那疲惫的身体倔强的活着，他终于有名字了。

那两行泪水包含着多年的辛酸，更夹杂着一丝感激。

老僧将少年扶了起来，一双温暖有力的大手紧紧抓着少年的手腕，少年只觉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道冲进自己的身体。

他整个胸腔似乎都要被这股力道填满了，全身燥热无比，他觉得身体已经全然不属于自己了，四肢的知觉正在慢慢丧失，忽然眼前一黑，再醒来时，天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少年强撑着疲惫的身体缓缓站了起来，四周空无一人，昨日那老僧也早已不见。

只见院里的石桌上放置着那把青天碧水剑，剑旁竟还摆着一本剑谱，剑谱的封面只有些泛黄的污渍，桌上还有一杯清茶，一碗青菜面，茶杯下压着一张纸。

少年拿起来一看，原来是老僧留给他的一封信。

信上写道"小施主，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日后不知何时再能相见，老衲自觉与小施主有缘，已将毕生所学功法当作赠礼，这把青天碧水剑和剑谱还望小施主好生珍藏，吃过早饭，小施主就赶紧上路吧！"

少年方知昨夜那股力道乃是老僧传授他功法，心里颇为感激，跪倒在地，向着青天碧水剑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师父，请受弟子一拜！"

少年那原本迷茫的眼睛变得清澈明亮，他荒废了十几年的时光，终于等来了命运里的那道曙光。

或许，当一个人在经历过满心绝望后再拥抱希望，他应该会比任何人都珍惜那短暂的美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