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闲自觉身份敏感,不想与皇室打交道,可老大老二都是被皇帝玩弄在股掌之上的人,十分可怜。自己这个私生子在儋州没心没肺十几年算是赚到了,果然没有最惨只有更惨,有对比才有落差。
他心里隐隐生出一股念头,很模糊,抓不着。
这日,他从东宫回去,赋闲在家的范建在屋里等着他,看那架势,要说极其重要的事。
范闲倒了杯热茶,将窗户都关好,炉子拨得旺了些,又在加湿器上灌了两勺水才停了下来。
范建看着他做这一切,隐约记起自己当初还是少年的时候,只知道在花船妓院上流连,那时候当今陛下是个不受宠的诚王,总带着还是个小太监的陈萍萍出来厮混。那时还没有被权利所累,遵从自己的本心,过着让人艳羡的日子……,如今人心易变,故人已不再是那个故人。
范闲很特别,范建第一次见他就知道。
他屋子里没有下人,亲手做这一切的时候看上去与初来儋州没什么两样,但是范建知道他变了,北齐一行太过精彩,能够如此谋略的人,怎么还是当初那个刚入京都打郭保坤黑拳的少年呢?现在的范闲,必定不会做打黑拳这种事,他有更妥帖的方法治对他不善之人。
“对不起。”范建说出三个字来,他此生从未说过这三个字,也不屑于说这三个字,做父亲的哪有与儿子致歉的道理,现在却说出了口,“是我让你来的京都。”
范闲一愣:“你我何时如此生分?”
范建看了看茶水,仅是一杯白水:“你身上隐藏着巨大秘密……”
“爹。”范闲抓住他微微颤抖的手,直直的看穿他的内心,“你永远是我爹!”
范建一滞,怔怔道:“你知道了?”
这个秘密一直压在范建心头多年,今日竟是这样轻飘飘的揭过了。
范闲站起来,从抽屉里找出一个坛子来:“这是我轧的酸梅汤,开胃的,近来你心情不好,温了多饮一些。”
“你还做这些?”范建打开盖子闻了闻,口齿生津,他现在从内到外透着满意,范闲知晓自己是个皇子,还能沉得住这样的气,着实甩太子和二皇子几条街。
范闲又坐下来:“虎卫都在我手上,个个都是高手,安全问题您不用担心。不过高达还给你,爹身边总要有个人。”
范建摆手:“我已经没了价值。”
“这世间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拿来威胁我。”范闲道,“您很重要,只不过他不想用这个手段。”
范建思考了下现在的局势,当即下了决定:“我明天启程回儋州。”
“他不会让您走的。”范闲又从桌案下的抽屉里掏出一袋茶叶,抓了一小把扔在自己的茶杯里,看到范建奇怪的目光,解释道,“我自己做的,怕您喝不惯。”
皇帝不会让范建走,他一走,那不就明摆着让范闲没有后顾之忧,可以搞事情吗?
范建把自己的杯子给他,自己拿了范闲的杯子,调换过来后轻啜了一口,是茉莉花茶。
“你的真气,与陛下练的是一样的。”范建提起另一件事,他如今辞官,被迫逼出局外,今日打算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范闲,知己知彼才能自保,“你现在真气全无。”
范闲怔忡,这事他自己还未完全接受,直面这问题下意识的躲闪:“没有,我好着呢!一个打俩!”
范建继续道:“真气爆体是必经的一环,一旦恢复,直接可成大宗师。”
范闲惊的张大嘴巴,他一直觉得自己没救了,原来还有这缘由,真是意外之喜:“真的啊!”
“可是庆国不能出两个大宗师。”范建一点也不被他的喜悦感染,反而更加悲怆,“他对你下手了,实升则贬。你成了太子师,自动成为太子一党,没了结交群臣的机会,你那性格,必得罪那些古板的学士文者,这对你绝不是好事。”
范闲正为这几日在东宫混日子混得沾沾自喜,没料到竟然还有这层,囋囋,这帝王家的真情,跟个肥皂泡泡似的,一戳就破。
“幸好你是我爹!”范闲真心实意感叹了一句。
范建越来越觉得把范闲养在儋州是对的,试问京都的任何人,谁能活得这样真,但也不知这到底是好是坏,他眉头紧皱,又想起一事:“陈萍萍会帮你,他是绝对可以信任的人。”
“陈萍萍?”这几日接触到郭保坤,他姑且知道郭保坤并未对滕梓荆家人动手,滕梓荆的出现到牛栏街刺杀,或者是出使北齐,都是监察院的一个局,监察院归谁管,自然就是陈萍萍。
范建语重心长:“他手段是狠了些,但那也是为你好,只有快速成长,才能进入这泥潭深圳。”
范闲没有回应,却笑了:“我只知道爹对我最好。”
时候不早,范建起身,随手顺了包茉莉花茶:“范闲你要心狠些。”他打开门,背影沐浴在月光中,枝头的嫩芽在他身上落下一点一点的暗影。
范闲依稀猜出他的意思:“纵然血海滔天,我也不怕。”
范建离开的太早,并未听见范闲的下一句。
“历尽千帆,归来仍是少年……。若变了,我就杀了我自己。”